☆﹀╮=========================================================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太子放过我 作者:芳瞬流年 (甜宠)昭阳殿中,他是燕陵国的大皇子,被称之“年少英雄”的岐英琯.透云阁内,她是颖楚朝的长公主,被唤作“倾离红颜”的莞凌花.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他宠溺的在她耳边轻语:“你这个小骗子,你知道吗?你把我的心都骗走了…” (霸宠)锦丝床前,他双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口上吼道:“为什么不问我顾小姐是谁?” 她到底是被他弄醒了,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牢牢固定住了。他什么也不想了,不去想她对谁笑着,不去想她对谁撒娇。只要她在他怀里,他只要她,只要她,哪怕她的心在殷楚国也好--他只想要她。 她是他的,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他是南风熠,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有要不到的。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偏要让她生。痛吗,他就是要她记着,她只能想他,也只能爱他。(前方高能,男主太暖流年不敢看,) 内容标签:甜文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紫萱,南风熠 ┃ 配角:慕容紫沂,南风宸 ┃ 其它:你是我的,逃也逃不掉 ☆、楔子 ?  殷楚晴武十三年。   漫天飞雪,一望无垠处,陡峭的山坡上皆是刺眼的白。   一队身着厚甲、头戴铜盔的殷楚兵马,正浩浩荡荡地冒雪押送粮草,赶往殷楚与燕陵的国界。   此时正值两国交战前夕,殷楚皇帝慕容啸宇下旨,命第一战将司马霆老将军抵退燕陵越界兵马。   本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军队,却因这突然而至的漫天大雪,拖慢了粮草运达的时日,因此,这边的押粮行队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三天两夜没有歇息地赶路,生怕延误时日,影响了已经驻扎在边界的司马霆及其数十万大军的战前气势。   吱呀声随着脚步落下,时时回响在雪路附近。偶尔有雪风吹过,冰渣扑面,使得众人皆用衣袖遮脸,也顾不得身上附着的层层雪白,只盼能在到达边界之前,尚未被这铺天盖地的厚雪埋得尸首无踪。   “这里离边界还有几里?要是再见不到司马将军,别说粮草了,咱们都要被冻死在这荒郊野外了!”这时,副将冒雪赶往前方,右手随便抹了下脸上的雪,苦着声问带队小将。   小将也一脸狐疑,牵着马左右看看,“说得是。按理说,走了这么久也该到了。雪大,界碑看不见,可怎么也该看到司马将军的大帐。”   众人的视线落向四面八方,触目所及,竟连个人影都没有,冷冷清清,寒意彻骨,像是进入了个可怖的梦境。   突然,探路的小兵匆匆跑来,惊喊一声:“将军!!我们到了,那个应该就是燕陵界碑!不能再往前了!太危险了!”小兵指着立在前方的一块雪包大喊,隐约可以看到从里面渗透出的石色。   小将一听,急忙勒令众人停步,自己匆匆下马亲自上前查看。他拂了拂石上的雪,“燕陵”两个大字慢慢出现在眼前。小将脑中轰地一响,犹如丢了魂般愣在那里。许久后他侧了身,惊慌地看向四周,层层冷风遮掩了去路,再看不见任何人迹。   来时之路,只有一条,他们刚刚走过,亦是人迹罕至。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这怎么可能!   忽然,小将看到界碑处好似埋着什么,于是匆匆跑去,拼了命地扒开厚雪,当看到里面的人时,他蓦然一惊。   “快,快骑我的马,将看到的回禀皇上!出事了,出大事了!!”小将忽然惊喊,整个人躁动不安。   随行的一个小兵接了令,慌张地点头,急忙跨骑上马,艰难地返回。   小兵骑着马才行了几步,忽听身后阵阵哀号惨叫,小兵一惊,不由得勒马回头看去。只见方才还与自己一同前行的将士们,仅在瞬间便已惨遭毒手,横尸遍地,鲜红的血水仿若地狱里的曼陀罗,在一片凄白中绽放。再抬头,便看到一群穿着燕陵异装之人,正站在边界处,用力挥动了圆刀,小将徐徐倒地,被埋在了雪中。他不能瞑目地看向小兵,染了雪霜的唇一张一翕,用尽最后一口气说道:“……走……快走……”   尾音消逝,他永远地埋在了此地。   鲜红的血水沿着刀剑蜿蜒落下,染红了一片白雪。   而后,所有的异装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小兵,小兵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凄厉地大叫了一声,慌乱地骑着马向殷楚帝京逃去。   不久后,他终于在饥寒交迫下返回了殷楚帝京,也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了皇帝慕容啸宇。   当即发生的事震惊朝野。   楚陵交战,殷楚大败,战无不胜的司马老将军死不见尸,一向自恃权倾天下的殷楚皇帝慕容啸宇彻底失了分寸,深宫玉宇,流言霏霏。宫内上到九朝大臣,下到太监婢女,无不传言:殷楚安危迫在眉睫,皇帝慕容啸宇似要嫁女求荣,稳住这最后一朝一夕的飘摇败局,只是可怜了那早年间便没了母后的紫萱长公主。   ……….? ☆、风雪倾城 1 ?  皇宫锦园,毓秀亭。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园子里头放眼望去铺天的粉妆玉砌,亭后的瑶樱湖早已盖满冰碴,寻觅处盈盈的花红柳绿没了踪影,宫宇静谧,只有偶尔传来雪地玲虫的窸窣。   一女子正坐在旁侧抚琴,指尖撩过琴弦,一曲“高山流水”盘旋园中,光晕洒在被偶尔弹起的弦上,不经意流过一丝银亮的玉光。   家宴圆桌上,贵妃萧枫玥轻抚酒壶顶盖,正为上座慕容啸宇斟酒。酒声潺潺,映出了她脸上的盈盈笑意。   “陛下,非得如此决定吗?如此好的一门亲事,不能考虑考虑臣妾的紫沂吗!”仗着是慕容啸宇最得宠妃子,萧枫玥不依不饶的在耳边撒娇。   慕容啸宇眉头微皱的看了她一眼,当真应了书中言语:“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原来还是颇有几番道理的。平素萧贵妃喜爱撒娇,粘人,再加上床第间工夫甚为了得,所以一直还算得宠。今日细细一瞧,不由的厌烦了起来。   如今天下局势又岂是他能说了算的!   他别过了头,一把推开身上厮磨的女人,冷冷道:“你先下去吧!”声音低沉而威严。   萧枫玥辜辜的看了他几眼,知道他有些不快,便怏怏作揖而退了。   慕容啸宇随即向一旁侍弄的文公公吩咐道:“传长公主前来觐见!”   文公公停下手中动作忙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穿过了重重宫闱,才来到了长公主慕容紫萱的透云阁。偌大皇宫,这却是个颇为偏僻的角落,不似其他公主府,阁前只有冷风零零吹过,甚至没有太监婢女的流言琐碎。因生母莅阳皇后在世时不得皇上欢心,加上只生了一个公主,没有龙嗣能够继承太子之位,人单势薄,自她去世后就再也没人为长公主争取,所以处境也是宫廷皇室里头最差的。   但阁院里种了不少盆栽树木,倒也挺清幽雅致的。几枝梅花轻轻的从阁角探了出来,溢出淡淡的清香。   还未跨上台阶,只听阁门呼啦一声被拉开了,婢女岚珍走了出来,一见文公公,机机灵灵的作揖问了声好,道:“今儿个怎么文公公有空到公主的阁子里来啊?”   文公公尚年轻,被她问的脸红了起来,自成为皇上侍从后,倒是从未来过的。他清了清喉咙,方道:“陛下传长公主前往毓秀亭觐见呢!”   岚珍听了反而楞了起来:“陛下传长公主过去?”她摸着头重复了一遍。她自从跟了公主后,也已有了数十载的光景了,清楚的知道公主见皇上的次数可是连这几个手指头也数的过来的。每年除了宫廷年宴,皇上生辰,中秋等几个大节外,公主要见到皇上的面是比普通的太监侍女还要难呢??这会儿离皇上生辰已过了好几个月了,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啊,怎么会传公主过去呢?   文公公怎知她的百般心思,只答道:“是的!”   岚珍这才缓神了过来:“文公公稍等,珍儿这就去禀报公主!”转身进了阁子。   几分钟的光景,慕容紫萱便走了出来。   “奴才向长公主请安。”文公公熟练地拍了拍双袖,伏身行礼道。   慕容紫萱向他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文公公领头走在前面,偶尔一回首,只见近午的阳光打在公主头上,像碎金子般折出缕缕光芒,走在宫内的鹅卵小路上,衬着那满地的白雪,袅袅生烟似的。   一会儿工夫已到了毓秀亭,文公公行了个礼,方禀告:“陛下,长公主到了。”   “进来!”   文公公帮慕容紫萱推开了翡翠屏障,栖身作了个请她进去的手势。   慕容紫萱也不迟疑,走了进去。只见亭中慕容啸宇正威严的坐在雕花镂空的紫檀藤椅上,紧紧的盯着她。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儿臣给父皇请安!”自小就不知因着什么原因,从来就不受父皇宠爱。所以父女两人之间一直也是淡淡的。小时候因惧怕身披龙袍,声色厉正的父皇,不敢在他面前像其他皇室姊妹一般撒娇亲近。大了,因一惯的养成疏远,更是无话可说了。   慕容啸宇静静的看着她,带着审视的目光。这个女儿在他脑海中一直以来是没什么印象的,自小跟他这个父皇不亲。这皇宫龙嗣众多,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去一一了解。而且,对他来说,皇子是要栽培的,公主早晚也要嫁人,所以更是用不着费心了。也只在逢年过节的例行的宫廷礼宴上看到,也从不留意的。现在细细打量,才发觉原来是个极标致的人儿,特别是一双眼睛更是清清灵灵的。   慕容紫萱默然不语,只静静站着。父皇是何用意,她也不明白。   半晌,慕容啸宇才开口道:“紫萱,你年芳逾几了?”   慕容紫萱心中不知为何,竟涌起丝丝的酸楚,但还是语气平静的回道:“回父皇,儿臣今年才过了二十岁的生辰!”   慕容啸宇 “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你已经二十了,正值桃李年华,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   慕容紫萱这才微微抬起臻首,略带吃惊的看着父皇,却不答话,等着慕容啸宇接下来的话。   “燕陵国的皇帝南风云迟派来使臣入我朝提亲了!指名要颍楚国的一位公主做太子妃!”   慕容紫萱轻轻蹙起了眉头,燕陵国的皇帝南风云迟,虽在这深宫之中却也略有耳闻,北方异族的泱泱领袖,赤手空拳打造了一支支精兵悍将,凭着他独特的领导才干,燕陵国从原来毫不起眼的小国如今越发的昌盛繁华,势如破竹的发展势头显然成了颍楚国眼前最大的威胁。慕容紫萱心下隐隐感知,这,绝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两国联姻。   “因燕陵国大皇子南风熠的母后是公孙迟成帝前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人,所以我们也不能怠慢了。孤所有的子嗣中,也只有你这个长公主是莅阳皇后的嫡出。也方能配得上燕陵国太子的身份。嫁到燕陵国,也不至于让他们有闲话可说。”   紫萱不语,只盯着指尖才被岚珍涂上的素色甲油,垂落的青丝顺着亭内的冷风婀娜起舞,心口胸房蓦地莫名冰冷异常,从脚尖至全身,紫萱只觉得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头一次觉得着外面的雪是当真的冷到彻骨。   “孤也已经命人回复了过去。这几天,南风云迟就要派使臣队伍送聘礼过来了。时辰也定了,就赶在年前。具体的琐碎,宫内的女官会为你打点好的!”慕容啸宇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了过来,声线不高,却夹杂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紫萱低低的应承了一声:“诺。”   慕容啸宇见她头垂的低低的,声音也低低的,以为她女儿家害羞,也不以为意。   “你自己也开始好准备起来了。燕陵国可不比殷楚皇宫,复杂的很--------”慕容啸宇声音顿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亭外,却不再言语了。   紫萱等了半天,也不见父皇再说话,只好抬起了头,看了他一下。只见他双眉紧皱,似乎有极多不开心的事情在干扰他。   这些年,周边邻国互相征伐,征战连年。父皇一年中也多是疲于公事奏折,难得有此机会可以站得如此之近。仔细瞧着,竟发现父皇已白了一半的头发,夹杂在黑发中,显得突兀异常。紫萱瞧着,鼻子也微微泛酸了起来。   过了好久,慕容啸宇这才回过神来,向紫萱摆了摆手,道:“你下回去吧!”   紫萱这才告退而出!   才回到透云阁,岚珍已唠叨了起来:“公主,不是到陛下那里去了一下吗?怎么就失魂落魄了?是不是萧贵妃她们又欺负你了啊?”   紫萱轻扯了一下嘴角,整个皇宫怕也只有岚珍会紧张自己了。她看了岚珍一会,笑了笑:“没有。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岚珍瞪了她一下,也不理她,径自去了更沐室,拧了一条热绸巾过来,替她细细的搽起脸来:“公主啊,珍儿跟着你到现在也没听过什么好消息。你就先告诉坏消息吧!”   紫萱接过她手上的绸巾,淡淡的道:“坏消息是我要出嫁了!”岚珍楞了起来,半晌没说话,嘴巴微微张着。紫萱极少见她如此模样,禁不住想要笑出来了。   “出嫁?嫁给谁?就知道萧贵妃她们看小姐你不顺眼,千方百计的想把你赶出宫去......”喜鹊为紫萱打抱不平了起来。紫萱坐了下来,翻开了文公公来时在看的笺书。她素来了解岚珍,知道她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下来。所以还是看一会书比较好。   岚珍也总算结束了抱怨,定神一看,公主又在看书了,她实在忍不住,用手一把盖住了紫萱正在看的内容:“公主,那好消息是什么?”   紫萱抬起头,淡然而笑:“不就是可以离开这生冷的皇宫了吗?”岚珍的嘴巴张的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过了许久许久,岚珍才道:“公主,说了半天,你到底要嫁给谁啊!”   紫萱幽幽的望着窗外,阁外的傲梅正盛开着,北风丝丝缕缕的从窗缝帘子里钻进来,清冷刺骨,但着清冷刺骨中却有馥郁的梅花香气。   “燕陵太子南风熠!”   岚珍脑中嗡嗡作响,嘴巴更是可以塞两个鸡蛋了。她万万没想到公主所嫁之人竟然是南风熠,因这位燕陵国的大皇子,实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自小就被现在的南风云迟作为皇室继承人来培养,自从十九岁从军磨练以来,便是他领着燕陵大国的军队,为当朝立下了赫赫战功。? ☆、风雪倾城 2 ?  “公主?”岚珍不语,只是看着她,似安慰,似同情,似支持。燕陵太子啊!!公主竟然要嫁给燕陵太子!   紫萱看着她,挽嘴一笑:“总归是要嫁人的,不是吗?在其他女子心目中,他可是个极上品的夫婿!”倒反过来安慰起岚珍来了。南风熠,对于他的名字,就算是殷楚的妇孺也是如雷惯耳的。对于他的传闻是极多的,努力回想以往所看到的,听到的话,大致的评价总结都可归结成一句话:“年少英雄!”   “公主?珍儿又岂是不知你心思之人,你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呢……..怎的好端端的皇上就要将你嫁出去了?事先一个风声也没有?”岚珍一边说一边琢磨了起来。紫萱倒是回想起父皇适才在毓秀亭里说话的神情,怕也是无可奈何啊。   她看着透云阁外迎风颤抖的梅花,低低的,淡淡的道:“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你看邻国的公主千金们,又有几个人能觅的佳婿的。多半是赐给将军,状元,朝廷重臣的,以示笼络的。更甚者要被派到蛮夷之地去和亲。古往今来,世上的事情大都如此罢了!今日我不嫁南风熠,他日也有第二个人。”   阁外北风正起,呼啦呼啦的抽拉着镂空朱帘。阁子里倒是挺暖和的,但紫萱的声音幽幽的传到岚珍耳中,竟有种莫名的寒意。她知道公主一向淡然,从不未自己争取什么东西。但是如此认命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她口中说出来。她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道:“公主,那这几日你是否还要去太学堂啊?”   紫萱怔了怔,才转过头:“要去的。”反正宫中学堂识礼就要结束了,也就几天的光景了,若年前真的去了燕陵,怕是这生也难再重逢了。她倒也不是极好繁文缛节的女子,但太学堂中气氛比宫里其它殿宇不知好多少倍,虽然她也不大参与学堂其他王候子嗣之间的活动,但那份自由自在和闲适的感觉是这生冷宫苑所不能给予的。   紫萱抱着书本从太学堂里慢慢踱步出来,她向来是独来堵往的,一来是因为她生性也不主动,二来别人都知道她是皇上的嫡女长公主,难免有些畏惧和恐慌,所以也少有人跟她主动搭话,如此一来,几乎在太学堂里是没什么故交的。   不过也有两个是例外的,便是左瑾梅和杨熠二人。左瑾梅是个极活泼可爱的女子,她是燕陵左丞相的千金,自小极受父母兄长的疼爱,行事一向主动,热情,是个与紫萱截然不同的人。但是她倒是一点也不惧怕她的身份,老是粘在她身边,像岚珍似的,一天到晚唠叨个没晚。日子久了,紫萱也习惯了她的存在。若是她在太学堂一天不跟她说话,紫萱倒觉得不自在了。   韩漠......韩漠是个极受欢迎的人物,器宇轩昂,其父亲大人是燕陵军中的重要将领之一,颇受当朝皇上的器重。所以从小时候开始,每逢宫中的大小节日,两人便会见面。所以到了太学堂,两人也不陌生,比一般的同窗关系相对要好些。   也不知道,从太学堂的哪一日开始,左瑾梅,韩漠和紫萱三人经常会在宫内的藏书阁,御花园之类的地方聚聚,聊聊事情。因着这私底下的交情,三人便也不曾在乎对方的身份,人后直呼其名,将所谓的缛节抛之脑后了。   紫萱方才步出了太学堂的门,只听见左瑾梅在后面的叫嚷声:“紫萱,等等我!”左瑾梅三步两步的就追上了她,两人慢慢在亭廊上走着。   “呃-------紫萱??”左瑾梅有话要说,却一反常态的吞吞吐吐起来。   “何事?”紫萱反倒不习惯起来。她向来羡慕瑾梅直来直往的性子。   “我听我父亲和大哥说,皇上……要将你派嫁到燕陵国去.......” 瑾梅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紫萱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如她所料的看到了瑾梅吃惊的表情:“真的要嫁给南风熠吗?”她点了点头。瑾梅的父亲左丞相一向是父皇所亲信的爱卿重臣,凡是朝中大事必定会召集他于南书房商榷,所以知道这件事情也不奇怪。   “那你不是要去燕陵了吗?”瑾梅急了起来,脸不知因为寒冷还是激动,竟通红通红的,很是好看。   紫萱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燕陵的。”   “不是前些日子才和燕陵打过仗吗?怎么他们会跟颖楚国提亲呢?”   紫萱叹了口气,轻轻的,却似极明了的道:“如今颖楚国因着这场征伐丧失了大量兵力,司马老将军更是寻不到踪影,帝京实则是危在旦夕,想必父皇也只是想用这场联姻消了燕陵的焰气,为颖楚保下这最后的一丝命脉吧?”瑾梅盯着她,有些明白了起来:“所以你父皇就把你当筹码,去和燕陵国结盟吗?”   她盯着亭子外了无残叶的枯枝,在冷风的吹打下,身不由已的四下乱舞。   正说话间,只韩漠见正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脸的着急:“适才太傅先生拖了些时辰才下课,我还怕你们先行回了。”转头对着紫萱道:“我也正好有事情找你,我们去宫中的养心阁上吃茶去。这里挺冷的!”   三人上了茶阁,才坐下,茶阁的公公就将他们所要的桂花糕,银仁酥,茉香茶等奉了上来。将茶盖微微一掀,腾腾的热气便蹿了上来,熏的人也有些暖和了起来。   韩漠等公公一走,倒是打开了话匣子:“紫萱,我听父亲说,皇上要将你许嫁给燕陵国的南风太子?我将信将疑,想问你一下,是否是真的?”其实,自萧将军那里听后,他是颇为吃惊的,也知道绝对是真的。但是就是不肯相信,或者就是不愿相信。就好比一个赌徒,就算输到了最后,一分钱也没有,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输。   紫萱还没开口,瑾梅已抢着回答了:“我已经问过紫萱了,是真的!” 韩漠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眼神直盯着紫萱,仿佛带着一种绝望,语气倒还从容,喃喃道:“原来真的是真的!”   瑾梅也不理他,自顾自的道:“是从朝中传出的,你父亲又怎会不知真假呢!” 韩漠默然了一会,方才抬起头看着紫萱:“你也同意了!”那望过来的眼神竟深不可测。   紫萱看了他一眼,极短的一眼,韩漠心中竟砰砰跳了起来。却见她又低下了头,看着杯子里浮动的茶叶,好久,才道:“父皇决定的事情,便是金口圣言,又有谁能说不呢?”语气极惆怅动人。“再过些许日子,我怕是不能再来太学堂上课了。燕陵国那边也要派来使臣了-------”   三人静默不语,只听得阁子屏障处的御膳司,煮茶做点心的婢女不停谈笑的声音。好半晌之后,韩漠起身道:“我去拿些蜜香合欢栗,你们两个最爱吃的。紫萱去燕陵国后,我们三人再聚在一起,怕是困难了。”语罢,便出阁入了御膳司。   瑾梅本是个高兴人,从小到大,皆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什么真正难过的事情。这时,看着最好的朋友,过几日就要远嫁异国了,且是嫁到遥远的燕陵,竟不由的伤心了起来。   紫萱心中也不舍,便拉着她的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况且我也会回颖楚帝京来看你们的,或者你们也可以到燕陵来看我的。也就坐坐马车啊!”瑾梅这才好些,道:“我只是舍不得你嘛!”说着,说着,小女儿的娇态也露出来了。   紫萱微微一笑,将眸光一转,竟与一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人的目光如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嘴角微含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她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忙收回目光。虽是匆匆一瞥,但那男子的样貌却给记入了脑海,容颜俊挺颇具英气。   不知为何,她竟不敢再将眸光移过去。紫萱没见过,宫内的侯爵子嗣中竟还有这样一位眉宇英挺的男子,与自己那些皇兄不同,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英气,似战场杀敌般飒爽。   韩漠很快便回来了,也带回了一大袋的合欢栗,热烘烘的,香嚅嚅的,正是一向紫萱喜爱的。韩漠是个极儒雅的人,见两人如此喜欢,便动手帮她们将一个个的壳去掉,放在瓷碟中,供两人食用。三人平素相处惯了,也不觉尴尬,便有人剥,有人吃了起来。   紫萱却一直觉得有异,仿佛一举一动皆遭人偷窥似的,极为不自在。她耐着坐了片刻,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吧,这些日子父皇让我少出些透云阁,女官们会时不时的前来询问些出嫁细软。”   三人随即收拾了书本,下了茶阁去。紫萱总觉不对,便往刚才与那人处看了一眼,只见那人依旧目光犀利盯着她。她不由脸一红,忙将眸光收回,随着瑾梅下阁而去了。   ? ☆、风雪倾城 3 ?  才回到透云阁,岚珍已在大门口迎着她了:“公主,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馥贞女官在阁内等了你很久了!”   紫萱微愣,三步并作两步便入了阁,这馥贞女官想必是为着自己出嫁一事来的,出了透云阁有些时辰了,想必来人是等坏了。   阁中女子一身红艳艳的女官服,三千发丝束成一个整髻盘在头顶,隔着冷风零零的看着窗子,颇显得干净利落。   听到紫萱入阁的脚步声,这才盈盈的回了首,脸蛋因着来回的走动竟渗出了汗珠,样子显得有些急了:“长公主,您去哪了,臣女找了您半天呢?”   紫萱唇角勾出一抹浅笑,微微抬首道:“方才去了趟太学堂,怎么,找我有事?”   “长公主,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有心思去太学堂呢?燕陵国的太子同送聘的使臣来了殷楚,正在太和殿面见皇上呢,陛下命臣女赶着过来迎你见见这个未来皇婿…….”馥贞挥了挥锦袖,抹去粉额上的细汗。   “南风熠!!他入境殷楚怎的竟未提前送来消息!”紫萱心中不由一惊,竟莫名有些紧张了起来。   “本是使臣前来送聘的,可怎知这南风太子竟跟着一块来了,燕陵国也未曾放出消息,只怕是这太子耐不住性子要提前见见新娘子吧。”馥贞说着便躬身搀了紫萱:“长公主,我们快些过去吧,陛下那边怕是等的急了。   路上,紫萱不知为何,脑中竟回想起适才在茶阁碰到的男子,那目光如炬的眼神分明就像是在审视自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绕过了一个个又宽又长的浮龙影壁,寻着朱漆大门便是长长的青石板路,间或逢着怪石嶙峋的假山,或是打磨光滑的石凳,清风玲玲,时不时的落下几片干黄树叶,加上周遭静谧,带出几分清幽之意。   紫萱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   馥贞一边跟在后面,一边说:“一同前来的还有燕陵国的媒使夫人们,聘礼足足有几百箱呢,全是些稀有的矜宝玉帛,仅这绝好的翡绸缎子就挑选了上千匹呢……”   耳边“嗡嗡嗡…….”的,紫萱却只觉什么也听不见。   才进入太和殿,只见四面的眼光已都聚集了过来,慕容啸宇坐在殿中正央的金木龙椅上,紫萱敛头,顾不及寻看身边的使臣们,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慕容啸宇呵呵的笑道:“这位就是孤王身下的长公主-----慕容紫萱!”   大殿里果然坐着好些的燕陵使臣,一身燕陵异装,从他们所佩戴上看的玉珏来看,级别怕是不低的。   旁边各自陪坐着几个王公夫人们,绣缎绒袍的,贵气逼人。她倒被他们的眼光瞧得有些窘迫了起来,但因长期出入大场面养成的气度,倒也落落大方的含笑着像他们问了好。   慕容啸宇笑道:“你的母妃们正在和夫人们商量具体的好日子呢?你且先坐下!”   紫萱“诺”了一声,便在姜妃的下首坐了下来。略定了神,这才发现,今日嫔妃们都各自拿出了家当,满身的珠宝钗坠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反观自己一身的素色宫衫,俨然一副阁中素女的打扮,站在中间,倒显得几分寒酸。   她遂抬起了头,瞧着为首的一位王公夫人,只见她也正瞧着自己,眼光里透着几丝赞许。   到底是快出嫁的女儿家,见她含笑的看着自己,紫萱不禁脸上热了起来。   只是殿中却未曾见到那位燕陵国的太子南风熠,听父皇说,他是趁着这会子功夫去宫中赏玩了,也不要随身的侍从跟着。   紫萱倏地愣了愣,这南风太子倒是奇怪的很,不按常理的跟着王公使臣一同来了殷楚,却又不曾打算见到自己,反倒趁机溜出去玩了,心中竟有那么一刻是好奇的,燕陵妇孺口中的“年少英雄”,战场上英勇杀敌的铁血男子,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之后,双方还七嘴八舌讨论了许久,她也根本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日子倒是选好了,燕陵使臣们甚至没有在宫中留夜就急急的赶回国去复命了,紫萱始终也没能见到所谓的南风熠一面,只听得当日殿中见过他的侍女议论当真是极英俊的,似风一般的没个踪影的,心中越发的有些好奇。   再过十来天便要出嫁了。紫萱望着自己的透云阁,纵然不富丽,但毕竟陪伴着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真的快要离开了,心中却也是极为难受的。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今日在御膳司碰到的那个人,那双目光犀利的眸子。她竟有些发楞了起来。   那目光犀利中却带着几分探察的味道,仿佛当她是货物般。紫萱从未在宫中遇到过如此之人,敢用这种眼光看她。偏偏这人却有一种藐视天下的气势,叫人无法忽视。   她正在恍惚间,岚珍推了屏障进来了:“公主,陛下遣公公让你去一趟玉华宫。”   玉华宫是平日后宫妃嫔有事情聚集的地方,而太和殿是父皇一般用来接见使臣的。可见父皇定是为了出嫁的事情遣她觐见。紫萱微勾唇角,清淡漂浮的一笑,她又会有什么意见呢?就算有,又有谁人能理会呢?岚珍老是觉得她不争取,但她就算争,又能争到什么呢?   远远望去,玉华宫里银火大亮,在寒风萧瑟中,倒也透出几丝暖意。一进宫门,才发觉,大殿里头人头涌动,萧贵妃,姜妃,敬妃都来了,还有平素不大来往的皇兄姊妹们。姜妃坐在下首,离宫门最近,紫萱才跨进大殿,她远远抬头便瞧见了,说:“紫萱公主来了。”   紫萱只得含笑着作揖:“向姜母妃问安!”又向萧贵妃,敬妃问了安。   最后才抬头对着在殿中端坐着的父皇唤了声:“父皇。”   慕容啸宇点了点头,伸了手摆了摆,四下里马上静了下来,他方才咳嗽了一声才道:“紫萱,你入嫁燕陵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这些日子,女官侍仆们为了你的婚嫁忙的昏头暗地的——”   紫萱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听着。慕容啸宇向后面的文公公使了个眼色,文公公走了上来,将一张竹简递给了紫萱。她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竹简,什么首饰珠宝,什么绫罗绸缎,甚至还有米粟稻粮--------   她不解的抬头看着父皇,慕容啸宇道:“这些是你的陪嫁之物,你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吗?”   她对此是一窍不通的,一时之间,也无法回话。倒是敬妃接了口:“陛下,这么多的陪嫁,难道他们燕陵国还会嫌少不成。况且到了燕陵国,公主日后便是太子妃,又会有什么缺的?”   此话是不能接的,紫萱只能一动不动的站着。倒是姜妃说了一句:“燕陵国此次送了那么多聘礼,陛下也只是怕失了殷楚的国威罢了。”   这时萧贵妃更是言语起来:“紫萱是长公主,下面还有许多皇姊皇妹瞧着呢?以后陛下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萧贵妃和敬妃都是有女儿的,而姜妃只生了一个皇子,所以她也乐得顺水人情。紫萱又岂有不懂的道理。   坐在金纹雕龙椅上的慕容啸宇已经不耐起来了,望着紫萱道:“你的意思呢?”   在此情况下,就算有也不能说的。紫萱只好柔声道:“没有要添的了,父皇。”又转身向萧贵妃,敬妃,姜妃道了声谢:“谢谢母妃们的费心。”   萧贵妃这会子却也佯装尊显起来:“谁叫你母后去世的早,母妃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紫萱微笑着不搭话。慕容啸宇又吩咐道:“过几天,宫里安排一场宴席,你们听好了,都要给我出席,也算是紫萱入嫁燕陵前的宫廷喜宴吧。”一旁的皇子公主们也都应了声。   紫萱看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便想告退了。但萧贵妃却还是不放过她:“不是我这个母妃不提醒你,燕陵国可不比我们殷楚。你自己要留心-------”她顿了一下,古怪的看着她,眼神里好象有些幸灾乐祸,又似有些同情:“听说南风太子有不少红粉知己!”   紫萱倒替她有些害臊起来了,这些话在私下里说说也无妨,但当着皇兄皇妹们说出来,却是不妥的。只见慕容啸宇已呼啦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紫萱,你先回透云阁去吧。这些日子不要再出阁了。”   紫萱忙不迭的退出殿外。才走几步,慕容啸宇那响亮的嗓门已传了过来:“这些话,你怎么能当着紫萱的面,她还没嫁过去呢?--------------”   玉华宫外冷风凛凛的,才停了几日的大雪这会却幽然飘了起了雪丝,洋洋洒洒,缱绻飘落到发梢,紫萱抬起指尖,转瞬间,那片白却又化的无踪了,似不愿停留般决绝。? ☆、花散薛萝 1 ?  转眼,便到了出嫁的日子。在岚珍同女官的侍弄下,紫萱换上了凤冠霞帔,敲门声便在阁子外响了起来。   迎接她的燕陵将军带了一位夫人进来,紫萱定定一看,方才认出是当日在太和殿中的一位为首的夫人。她那日羞怯,也没注意她的具体身份。现在站在她面前,只好含笑点头,也不好说话。   那王公夫人却极为八面玲珑,笑着道:“我夫君姓薛,是这次专门负责代南风太子迎接公主前往燕陵的。长公主若是觉着有什么不满意的,告诉妇人便成了。”   紫萱轻轻道:“薛夫人,你好!”   薛夫人笑着,那弯眼睛如星光流动:“长公主,真是客气了。您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要出宫了。”   紫萱微微颌首回应,红彻的凤翼紗内那张倾城的面容因着头一次精心的装扮透着从未有过的美艳,涂了朱红胭脂的唇只一笑,便让人不禁看得呆了。   此次慕容啸宇当真是下了本了,宫中上到贵妃侯爵,下到太监宫女,无一不在凌霄殿前服礼,偌大的皇宫,从透云阁到皇城出口,送行的队伍人潮紧密的依次排开,送嫁的马车里里外外镶裹着红菱喜佩,女官精心织饰的九天珏,凤舞缎盈盈铺盖了整个迎亲队伍。   公公们垫好上娇的喜凳,岚珍搀着凤披下的新娘,掀开嫁车的帘子,紫萱正欲栖身入帘,却只见左瑾梅同萧杨不顾父兄的阻挠,从行礼的队伍中冲了过来。   “紫萱,紫萱…….”左瑾梅娇嫩的小脸被冷风吹打的红扑扑的,上来便一把牵住的紫萱。嘴中几乎是带着哭腔的:“你……你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啊?“耳边的流珠坠子在空中摇   曳。   萧杨则是跟在一旁定定的看着,也不言语。   紫萱抬手抚了抚瑾梅被吹得散乱的青丝,浅笑安慰道:“总会再见的,你与萧杨,定要好好的。”   瑾梅敛住泪水,似孩子般的拼命点头:“嗯,你也是…….”   “紫萱,这个你拿着,能护你平安的。”一旁的萧杨见再不说便来不及了,也急急的从腰间拽下自己自小便贴身携着的玉珏。   紫萱愣了愣,这可是萧将军府的传世珍宝,是只有将军世子才能承袭的佩珏,遂轻摇了摇头,不想竟被萧杨硬塞进了手中,待再欲还时,两人已起步走的远了,看不到边际的宫墙,紫萱倏地眼角便涌出泪来,一滴一滴的,不知是不舍亦或悲凉。   一旁的岚珍见队伍等的长了,便躬身牵起紫萱贴耳道:“公主,是时候该入车起身了。”却不曾想公主的双手早已彻骨到冰凉。   ………..   殷楚在南,燕陵位北,迎亲的队伍舟车了几天几夜,方总算是到了燕陵边境。早晨,天色未亮,驿站内外就开始忙碌起来,已经站满了等候的手持仪仗的太监和随侍的翩迁宫娥。   紫萱在岚珍的牵扶下出了车娇,燕陵宫人们隔着凤紗,竟也一个个看得惊了,殷楚的公主,南疆的美人,果真不是虚传的。   三千青丝盘坠着流光的如意高髻,斜绾飞凤镏金步摇,一式雕纹缕空金银,嵌着彻红凤裙颜色的宝石,耳上坠着同色的明铛,项上亦是同色的璎珞金镶宝的项圈。   身上嫁服也是五色,绣刻祥云灵芝云舒广袖,曳地的月华长裙,裙服宽阔,熠熠流光随身摆动,裙边配以指甲大小夜明珠镶圈,层层荡开叮当作响。外裳轻纱薄透,飘逸空灵,隐隐透出左臂所带缠臂金,华贵异常。   寅时已到,迎亲的华盖宫车停在驿站门外,侍女们盈盈的上前搀扶,前往皇宫。   燕陵皇宫,离远望去,殿角卷扬,一抹金色朝晖撒于其上,泛起粼粼金光,让人不由得升起肃穆之意。因为太子妃的尊显身份,此行由朝天门进入,据说那是奉迎新后才能走的通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车子停住,众人上前奉接下迎亲队伍的殷楚嫁妆,接着前行,又过了许久,再次停住。外面响起执礼太监拜礼的声音:“太子殿下!”   只见通往正殿的青石大道上远远涌出来一大帮子的宫婢太监,簇拥着为首的一个,那人身着黑色龙袍,头戴金冠。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赫赫有名的南风太子了!只是隔着车帘,尚且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薛夫人笑着道:“太子也来迎长公主了,南风太子定是迫不及待了。太子妃如此样貌,太子定是喜爱万分的。他日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见紫萱不语,知她害羞,又道:“我帮你把喜帕盖上,等会儿南风太子要来接轿了。轿子是虚掩着镂空帘子的,公主若是想瞧太子的模样,可以掀开一角看的。外面是瞧不见的。”   紫萱听她调笑,脸已经红得不行了,哪真敢这么做。只听得,轿子外声音乱哄哄一片,却有一个嗓门特大的公公说道:“太子,时辰到了,可以帮太子妃掀轿帘了,按礼是当踢轿门了。”   紫萱在喜帕里什么也瞧不见,只感觉到有人“啪”一声拉开了轿帘,往里头轻轻踹了一下,接着,那人便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出了喜轿。   耳边传来无数的奏乐声,嬉闹声,她已经无法去感觉了。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他灼热的温度,透过层层衣物,还是无遗漏的传了过来。还有他的气息,那种淡淡的男子麝香混合着清清的发丝,萦绕在她的四周。   下了喜轿后,他便将她放开了。薛夫人也已下了轿,栖身作揖道:“太子,您在前面走,臣妇扶着太子妃。您只要将手中的红绸的另一端交给太子妃便成了。”   净薇在薛夫人的搀扶下,在南风熠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跨进了太子东宫的昭和殿。又依着宫礼拜了皇上南风云迟,夫妻交拜后,便有宫人将紫萱搀扶回了昭和寝宫。   才刚在榻上坐下,薛夫人又进了来,陪罪似的道:“公主,适才那个是寻常妃子的宫嫁行程。因着南风太子是未来燕陵皇位的继承人,邻边的小国也派来了使臣,说是想见见殷楚公主的模样。所以不得已,皇上又安排了一次礼行,让宫中画室为您和太子作张画,。您得换一身凤服。”   紫萱有些愕然,但随即也平复了,到了燕陵国又岂能由自己作主呢!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薛夫人已招呼岚珍了:“岚珍姑娘,你是公主的陪嫁婢女,你与我一起来帮长公主换吧。殷楚陪嫁过来的衣服放好了吗?”   岚珍心疼公主,但也没法子,只道:“那太子呢?”   薛夫人陪笑道:“太子在宫外受礼呢。今天王侯公爵们纷纷来了东宫庆贺。”七手八脚的跟岚珍翻出了几件衣服,最后挑中了一件海棠红的团花袄儿,束杏色腰带,配一袭烟笼般的绣花长裙,替紫萱换上。又配带了成套的流光钗坠,满意的夸道:“公主的腰可真细,臣妇都忍不住想摸一把。这荧光珠坠也是跟对了主人了,瞧公主带着就像画里出来的人物一样!” 紫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作画的地方在东宫的漪兰殿里,殿里铺着深红色的绒毯,踏上去柔软无声。只见绒毯的尽头,有一挺俊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一身华袍。他面对着的那面宫墙上悬挂着一个由鲜花烛灯装饰成的巨大的锦簇团。花团上面垂下几条丝带,嫣红姹紫的,极为好看。   紫萱一出现,旁边的公公便有人上前轻声的唤了一句,四周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紫萱自知自己虽不爱涂脂抹粉,但样子无论如何瞧着都定是不差的,这点自信是有的。她浅笑的随着薛夫人一步一步的迈向南风熠。   南风熠也微笑着转过身来,在溢光红烛下,眉目分明的站在她眼前。他的轮廓鲜明,有一双好看的眉眼,锐利有神,下巴还有一痕明显的凹陷,深幽的眼底隐隐带着一丝冷俊气息,但他的笑容却又奇异抚平了这些气息------------一切的一切,好似非常熟悉。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已发觉此人便是在殷楚宫中的茶阁上碰到的那个人。怪不得当时觉得他看她的眼光,带着挑货物似的审视。   紫萱看见南风熠向她伸出手来,她看见他扶着她站在了花团烛灯下。随身的宫女们站在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轻轻的扯动着花团上的丝带,花瓣就袅袅地从空中缓缓的飘洒到他们身上。四周的画师们手中羽笺快速的移动着,佳人才子,一会子功夫线条便已勾勒分明了-------------------------------   紫萱配合的浅笑着,如此的摆弄了近半个时辰,她余光扫到了南风熠的眼神,虽然表面还是笑着,她却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不耐。身边站着的公公太监皆是极机灵的人物,平时里随太子出入,又岂会不知,只见靠他们两人最近一个太监,向各国遣派的画师道:“诸位也辛苦了,南风太子请各位去昭和殿吃茶,赏舞去!”画师也画的差不多了,便也收拾画具,作揖行礼的退了出去。  ? ☆、花散薛萝 2 ?  一下子,偌大的漪兰店只剩了下寥寥数人,薛夫人笑着道:“太子,这次送新娘回寝宫的任务就交给您了。”   说着,也出去了,到了大殿门口,却停了脚步,转头向紫萱笑了笑。紫萱被她笑得有些赦然了。   她平素心绪起伏不大,但今日却是极不同的,加上身边的这位名为夫婿的男子浑身散发着的强势气息,令她心中忐忑不已。她将前因后果略略穿插了一下,已明白当日在殷楚皇宫,他是故意去看她的。   或许就像商人挑东西一样,若是她这殷楚长公主他不满意的话,还是有很多备选的。紫萱来之前本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但现在见了面,更是清楚明了了。   南风熠目光犀利盯在紫萱的脸上,对她的表现是有几分诧异。他知道紫萱已认出了自己,从她看他的眸光中他就知道。但她却当作从未看过他。   当日他随送聘礼的队伍去了殷楚,除了要细探一番战败之后殷楚当下的国势外,不可否认的确想在大婚前见一下自己未来的太子妃。   且南风云迟也是同意的,若自己不满意殷楚国长公主的话,可以从殷楚宫中其他的公主中任挑一位。其实他对此是无可置之的,自小南风熠就知道自己的正妃是没办法自己挑选的,也一直明白他的婚事必是与燕陵朝政分不开的。   不过,那日他在御膳司的茶阁中看见她,虽已经看过使臣差送的画像了,但眼前还是一亮,她不是那种极妩媚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极温柔的女人,但却有种让人看过后难以忘记的气质,就像寒梅一样,看着娇艳,实则清冷。   对她的外在条件,他还算满意,再加上她是殷楚皇帝唯一嫡出的公主,娶回来的话,日后或许会少一些麻烦。   现在她就站在他身边,他一低眼,就可以看见她微露出来的半截脖子,呈银玉白瓷般的光泽。他竟有些微热了起来,但还是从容的道:“我送你回寝宫!”紫萱初次听到他声音,低沉的响在耳边,她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抬头看了南风熠一眼,也就一眼,让他近距离的看见了她那双漆黑如子夜寒星般的澄亮眸子,犹如黑宝石般清灵深黝。   南风熠自小便是战场上披荆杀敌的气概豪杰,当下也不避忌,便牵了她的柔荑,走出殿门去。只觉她的手柔若无骨,又冰冰凉凉的,像极了上好的玉石,需牢牢握着,仿佛一不小心便会从手上滑落下去。   从漪兰殿到他太子歇息的昭和寝宫也就一盏茶的时间,但不知为何,他竟走得极慢,宫女太监们落后半米左右,慢慢的跟着他们。   紫萱也慢慢的跟着南风熠,只见他从这个雕廊里穿过,又绕过了一个御亭,接着穿过了几重碧色宫宇,走到了一座镶嵌着九天飞龙的金色宫殿前,看不见尽头的石阶,熠熠生辉的,紫萱不觉有些恍惚。她依稀记得薛夫人是从这里将她带出去的。   因为去漪兰殿时时间匆忙,她没有好好打量,现在细细一瞧,殿前是一簇坠瑾蓉的御花圃,虽然因为是冬天显得清冷,但却是种了好些品种。想必到了春夏,繁花似景,极为好看的。御花圃旁边却种了好一些的松柏,青翠碧绿。进了殿内,盘龙虬柱的殿壁上贴满了喜字,显得喜气洋洋。   层峦的石阶进了朱门便是殿厅,铺着厚厚的貂绒毯子,四下摆了精致的玉石檀木椅,旁边还有好几间内室。她也来不及看,他便带她入了隔间的寝宫,寝宫内也有好几间内阁,细绣着傲雪寒梅的轻纱屏障将殿中湘房隔了一层又一层,他们的休寝的阁间便在最东边。   宫女太监们都是极识相的人物,倒也没有跟上来。寝宫里的桌子上摆了好些吃的,四喜桂圆,迎子花生,碧波莲子等一类的,还有许多精致的桂香糕点以及一壶玉清酒。   南风熠瞧见了,笑了笑:“也不知下面的公公是怎么安排的,偏偏弄了这么些的壁灯,还让人如何歇息。”原来他是指这寝宫四下掌了不下百余盏的烛灯,这太子太喜的日子,分明就是来捣乱的。仔细一想,倒也真有几分可笑。   他带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夹了几块糕点到她面前:“已经闹哄了大半天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紫萱被他一提醒,发现真的是饿了,便将他夹过来的如拇指大小的糕点吃了。入口极美味,她也就一连吃了数个。   一抬头,却见他正盯着她瞧。紫萱的脸微微一红,轻声道:“你怎么不吃?”他看着她道:“我不饿!”话音还未落,一个小太监已站在了门口,他还未开口说话。南风熠便问道:“什么事情?”   那人躬身作了个揖,却也不进来,隔着屏障道:“陛下差奴才来找太子有些事情!”南风熠摆了摆手,说:“知道了,这就去!”便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还未到门口,又回过身,道:“你再多吃一点-------” 却没说完,便走出了殿门。   夜色越来越暗了,寝宫内只剩了紫萱和岚珍两人,却益发显得静寂了。其实以往在透云阁,也一直只有她和岚珍两人的。但今日分外不同,且不说满殿中的喜字,单是想到今晚会发生的事情,她心里也会恐慌不已。   也不知道她自己究竟惶恐了多久,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幽恍脚步的声音,由远往近的。不久,就在殿外响了起来,只听一宫女道:“回太子妃,太子喝醉了。” 紫萱应了一声,两个太监便将他扶了进来,安置在床上。   两人又告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连向岚珍打了几个眼色。岚珍愚钝也知道不可再逗留了,便说:“公主,我先出去了。你有事情叫我!”   紫萱看着躺在床上的他,脸上潮红,一动不动的,呼吸极为绵长,像是酒醉而睡着了。她也手足无措了起来,也不知要怎么办。站了一会,方才将一旁的金芙镶丝被拖了过来,替他盖好,却发现他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子。   天寒地冻的!她便进了沐洗间,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替他细细搽了起来。不一会也搽好了,她无事可做,反倒慌了起来。看着摆在角落里映衬着烛光的妍木椅,犹豫着到底要在床边坐一个晚上还是到冷椅上将就一个晚上。   正怔仲间,忽然有人从后头将她拦腰抱住,她吓得几乎要叫出来了,人已经天旋地转,被人拉到了床上。只觉那人翻了个身,便将她压在了下面。那暖暖的带着酒味的气息吐在她脸上,既酥又痒的。   她身子一软,只觉得这种感觉陌生到了极点。她想略略挣扎着推开他,他却用双手压制着她的反抗,灼人的吻便附了上来--------------------------------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一个男人是可以教女人这样的痛楚,却又可以给予那样的甜蜜。   紫萱本是极累,但晨光微亮就醒了,也不知不习惯还是因殿外的风。殿内因通着雪碳龙凤匣,十分舒适。透过悬着的薄纱,殿内的摆设显得有些朦胧了起来。   她轻轻转过了头,瞧见他还亦自睡得十分香甜,眉宇舒展而坦然。她竟脸色微红了起来,虽说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但还是极不自在的。她索性起身,去沐洗室洗簌了。   直到她出来,南风熠还未醒转。她是沐了身子出来的,头发还披着,湿碌碌的,发梢还滴着水。便在沙发上坐着,用干绸巾细细搽了起来,只是搽完了却不曾有簪子将青丝隆起,昨晚南风熠着实猛烈了些,来不及扯下的玉簪竟生生被折成了两半。紫萱尚不熟悉殿中摆设,想找个饰物却也无从下手,又羞得让宫女进来,只能任三千丝恣意的垂落。   天色也大亮了,那光线正透过帘子班驳的照进来。他还是未醒,她也不知道燕陵宫里的规矩,按殷楚的习俗,第二天新晋太子妃是得向皇上皇后奉茶请安的。才思虑间,却听脚步声由远而近的过来,有一个声音在屏障外响了起来:“太子,太子妃,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紫萱应了一声。转过头去,便见他已经醒了,也正盯着眼睛看着她,那里头深不见底似的。她脸又不争气的红了,看着脚尖,道:“要起了!”只听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响起。他也没有说话,径直到了沐洗室。这里本就是他的寝宫,放东西的位置他也是一清二楚的,不一会便出来了。手上却拿了个翎彩簪,也不言语,递给了她。   临华殿里黑压压的来了许多人,正中央的金漆雕龙椅上坐着雄霸一方的南风云迟,眉目间霸气十足,最令紫萱印象深刻的便是他的头发,根根竖起。跟着南风熠跪了下来,陪侍公公已经将茶递了过来,只见他双手接着,叫了声:“父皇,请用茶。”便将玉清杯奉上了给南风云迟。   南风云迟满脸笑容的接过,喝了一口,站在旁边的公公忙接了过去,又传给了后面的一个宫女。紫萱也依样画葫芦照做了,敛下了眼帘:“父皇,请用茶!”声音却是低低的。   南风云迟也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脸上因笑的关系,堆满了皱纹:“来,这是我这个做父皇的见面礼。你收下!”一边说一边递了个东西过来,紫萱倒还没瞧清楚,却听见了驾旁太监的吸气声。   原来是块玉链子,宝石镶嵌的锒铛樱斗,晃着殿外的太阳闪闪发亮的,中间挂着一个雕工细腻的血玉如意,不大,却玲珑剔透的,线条如蛇般游走的血丝活灵活现的,瞧着十分灵动真切,仿佛此刻正于紫萱的手中停泊。原来这块便是燕陵国的传世珍宝龙蛇碧血玉,但紫萱自是不知的。只含笑着接过,又道了谢。   ? ☆、花散薛罗 3 ?  因南风熠的母后去世的早,所以按着顺序,便要向宫中的丽贵妃敬茶的。紫萱是跟着南风熠的。却见他从太监那里拿了玉杯,却不下跪,叫了声:“贵妃!”   紫萱不解,却也只得跟着。丽贵妃却没有接,转头看着南风云迟,脸上也无笑意。紫萱也觉得气氛颇尴尬。   却听南风云迟说:“贵妃娘娘还不喝茶,太子妃端的手也酸了。”语气也听不出是责怪或是恼怒的,甚是平常。丽贵妃这才接过,又从后面的宫女那里取了一红包,递给了紫萱。   紫萱又赶忙谢过!又顺着次序一一轮了下去。南风云迟倒是有好些个妃嫔的,瑾妃,婉妃,舒妃,珍妃……余下的贵人,嫔妾更是数不胜数。那摸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尤其是那瑾妃,那岁数怕是只比她大一,两岁而已。   最后,总算敬完了。她跟着南风熠做在了殿侧西面的上首,便有皇弟皇妹们过来叫人了。第一个过来的却是个小公主,十七八岁光景,唇红齿白的,穿着蓝色织锦琉璃裙,极为标致。只听她清清脆脆的叫了声:“皇嫂。”   紫萱知道南风熠还有一嫡亲的皇妹,名叫南风灵,两人同出一位母后。看来此人便是,她笑着应了声,岚珍便在后面将红封袋递了过来。   紫萱接过,又笑着塞到她手里。后面又轮着好多人,不过她印像颇深的却是丽贵妃的两个皇子,年岁跟南风熠也差不多,一个略矮胖,另一个却挺高的,而且摸样也是极好的。但从两人看她的眼光,便知跟南风熠平素是不亲的。乱哄哄的便一个上午过去了,用过午膳后,又略吃了点茶,南风云迟便又被朝中政务赶着去了御书苑。他一走,殿里的人也很快散光了。   不知别人的新婚是如何的,她倒是适应了。燕陵宫中的规矩也渐明白了些,早上除了南风云迟,南风熠及丽贵妃,舒妃的几个儿子会因为有事情出去外,妃嫔们,公主们都是极晚起床的。   南风熠又谴了一个宫女苒儿和一个嬷嬷贞娘给她,都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对许多事情都是略之一二的。所以紫萱不懂之处,便加以询问,倒也挺方便的。若说一两个月下来,她有何收获的话?怕便是与小姑子----南风灵的关系。   她也因在屋里寂寞,有一日忽然想起南风熠的妹子,便差了苒儿去请了过来。她初来时,却是有些不自在的,见她也是拘束的。后来才知道,先皇后去世时,南风熠在远国征战,而她只有七,八岁光景,皇上也不管她的,宫中妃嫔们又多,所以性子也内向了起来。   紫萱的身世本也与南风灵的类似,所以便怜惜起来了。又她生的眉目如画的,极乖巧懂事,一来二往,便当自己亲妹子一样疼了起来。这些天便也就渐渐过来了。   这一日,灵儿才过来,姑嫂两人在昭怀殿中喝着养生燕窝,丽贵妃差了贴身宫女梅香过来请她去品香。无论如何她是长辈,紫萱也不好推迟,便去换了身衣服,拉着灵儿随梅香过去了。   品香却是在舒妃的清钰宫中,燃了檀香木的熏香,味道淡淡的,闻着却极为舒畅。丽贵妃,舒妃还有个婉妃已经围着各色银彩香料等着了。   清钰宫内的温度与外面是落差是很大的,紫萱一进了殿,岚珍帮着便将其身上的水貂皮脱了下来,拿在手里。   丽贵妃眼尖,一看便知是顶极的货色,说:“这毛色绝佳,怕是极珍贵的。”婉妃也顺口接了:“可是殷楚带来的?” 紫萱淡淡的笑了一下,道:“哪是什么好货色,娘娘们随便拿一件也比我的好。”对这些东西,她向来是不过问的,岚珍给她拿什么,她便穿什么。不过她心里却明了了,等下回去要吩咐岚珍,以后与妃嫔们一起,还是少穿如此的好。   丽贵妃却不让她打马虎过去:“这件水貂的皮色,怕是南方殷楚国少有的吧。” 紫萱笑着回道:“还是贵妃娘娘眼力好,这件不是我从殷楚带来的。是太子送的。”   丽贵妃嘴角扯了扯,道:“太子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哪--------!”哪字音却调的极高。紫萱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却只是笑着,也不说话。舒妃忙打了圆场:“来来,人都齐了,快些品品,过了使臣怕是香料要失味了!”   紫萱本不太会品香的,进了燕陵皇宫后,实在是无事情可做,知晓宫中妃嫔们常常爱聚在一起品香,说是欲争相找出能侍候皇上就寝的檀香,实则不过是妃子们闲暇时凑到一起谈天的由头。   一开始娘娘们差人来唤她,紫萱也总是推脱。早些天,因实在少人,被舒妃拖来后,倒也学着消遣了起来。一直到掌灯时分,娘娘们还不肯罢休。她眼看了看暮色,正想着要回了,抬头却见苒儿进了宫门。   只见她向娘娘们问了好,又朝着她道:“太子妃,太子回了。问起你呢?”这香也品的差不多了,舒妃笑着道:“不品了。人家是新婚燕尔。我们若是拖着她,怕是太子要来跟我们要人了。” 紫萱被她调笑的不好意思起来,却也正好沐了个手,回了昭怀殿。   走到昭怀殿门口,果然见到很多太监在门口站着,见了她们过来,忙齐声叫道:“太子妃,灵公主。” 紫萱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进了殿门去,只见太子的亲信左将军,正站在南风熠坐着的雕龙椅前面,似乎有事情在通报。左将军见她进来,便敛了声,也作揖叫了声:“太子妃,灵公主。”也就告退出去了。   南风熠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微含着笑,道:“灵儿也来了啊?” 灵儿跑了过去,叫了声“皇兄!”。   南风熠随手拿起了茶桌上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她:“拆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灵儿双眼发光,喜呵呵的将锦盒拆开,露出了样子,原来是一支玲珑娟秀的羽色彩笺。她极为开心,道:“多谢皇兄!”他笑着,转头却朝紫萱道:“你也来拆啊?”   紫萱走近了些,偌大的镶金茶木桌上堆了许多锦盒,一下子也不知道拆哪一个。抬头看了看他,疑惑道:“哪一个?”他的笑意仿佛更浓了,答道:“都是,你慢慢拆!”她心中一动,竟有些心不在蔫的恍惚。   他对她应算是好的。时不时的会送她一些东西,有贵重的也有有趣的。灵儿一直觉得是沾了她的光。她那日俯在她耳边悄悄的说:“皇兄以前不会经常给灵儿带礼品的,除了宫中节宴外。”   不知是她的热气拂在了她耳边的原因,还是天气转暖的原因,她觉得整个人懒洋洋的,舒服到了极点。她偶尔带着他送的宝石饰坠,或者搽了他送的征战时意外所得的异国脂粉。   去和娘娘们品香谈经的时候,娘娘们笑听着这些来历的时候,她还是免不了从她们眼中看到羡慕的光茫。   那日,她带着岚珍去舒妃那里,清钰宫口的太监不在,远远就听见丽贵妃尖细的嗓音:“你瞧瞧看,最近太子是不是转性了啊?听底下宫女们说,每天准时从军营中直接回昭和殿。他不是最喜欢赏舞,听戏什么的吗?去年听说还不是在宫外面头同一名风月女子纠缠不清?这会儿怎么这么规矩了啊?”   婉妃也凑合着:“就是说吗?我看我们的太子妃是有些本事的,才半年不到的时间,便把太子收的服服帖帖的!底下的宫女,老嬷嬷都在说太子啊,成天送这个送那个的!”引得丽贵妃连连称是。   舒妃倒还是个厚道女子,笑着嗔怪她们:“你们两个啊,难不成巴望他们不好啊?瞧你们是看着羡慕吧!”   婉妃淬了她一口,道:“我是羡慕的,难道你不羡慕啊?自从瑾妃入了宫后,皇上几个月也不上我宫里一趟。而且我倒不是希奇那些东西,有些我还不要呢?但是难为了太子的那份心思。”   丽贵妃又道:“我就坐着看,我就不相信按皇上那样子,太子能有多专一。男人不都图个新鲜。想当初,你我才进宫的时候,皇上不也是宠得跟什么似的!”这句话虽说是幸灾乐祸的,但听在紫萱耳里,却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知为何,她胸口竟隐隐闷了起来。她陪着品了半天的香,也感觉不出什么味道来,却只觉的头脑被这熏香撩吹的晕乎乎的。她从来是不在乎的,但一直回到昭和殿中,那口气还是顺不过来。   南风熠回来时,她正在床上半眯着。像是没察觉似的,他自管褪了衣衫径直钻进了被子,胡闹了起来。第二天,不知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紫萱本是个明白人,自小也看尽了宫中妃嫔们争风吃醋的模样和手段。所以她是从不卷入当中的,只当自己是个看客,淡然的瞧戏。   所以自进了燕陵皇宫以来,便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淡漠。经这件事情后,她想想竟有些后怕了起来。南风熠倒是早早回来了,兴致勃勃的跟她说:“最近天气颇好的,明日我们带着灵儿出宫游餐去。”这些日子天气已经转暖和了,倒真是个游餐的好日子。她出嫁到燕陵之后,除了偶尔去御花园走走,也没有好好出去过,听他提议,也甚为高兴的。? ☆、云尤雨殢 1 ?  侍从太监们一早就准备好了简便的炊具,餐具和一些必要的食物,调味品之类。   阳光很好,那金灿灿的光打在身上,微微泛起一层淡黄的光圈,将南风熠的样子折射的益发挺拔了。   灵儿更是兴致高昂的,一下了马车便奔来跑去,一副不识人间愁滋味的样子。看得紫萱极是羡慕的。那山上已是满眼的青翠了,皆是蓬蒿野草之类。不知名的虫子却在这边唱中,那边叫着,唧唧喳喳的鸣个不停。风暖暖的吹着,带来了草丛里夹杂着的野花香味。即便是人心,也教这风吹得发软了。   两人是睡得极晚才起身的,马车奔波了个把时辰,太阳也快到头中央了。于是,一下了车轿,随从们便开始搬石架锅,开始准备。紫萱和灵儿一直深居浅出的,哪里见过这阵仗啊,觉的有趣极了。   灵儿更是手痒,便跑去帮忙了。自从灵儿与紫萱相处后,人也变得日益开朗了起来。南风熠瞧着自是欢喜的,见她动手,也只是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着。灵儿总归还是小孩子脾性,忙了一会,便过来拉紫萱一起帮忙。两人什么也不会的,侍从们便将最简单的一个菜---------烩鸡蛋让于了她们。   她穿了一身流沙明彩的宫装,纹丝链扣的菊蓝长衫,陪了一套月白色的短尾裙,颇有几分人淡如菊的味道。自成亲以来,他从未见她如此装扮过,竟有些说不出的飒爽。   那如瀑布般的发丝披着,隔了那么远,他似乎还能闻到她发间隐隐的清香,似乎能看见那发丝缠绕着雪白时的妖娆。她浅笑着在弄着银勺,一缕碎发落在她脸侧,她不停的用手将它拨到耳后。她就这么站着,在这金色的照耀处,他头竟有点眩晕,仿佛眼前有彩色的光斑在她身边飞舞着。   才恍惚间,只听她“哎呀”的叫了一声,他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原来是鸡蛋烩焦了。他倒笑了,有些忍俊不禁。却见她微恼似的看了他一眼,他忙讨饶:“第一次烩,也算顶好了。”她还是不理他。其实肯定是难吃的紧的,他却说:“好吃!好吃!”竟将那焦黑不堪的烩鸡蛋吃了个精光。   她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转头看了侍从一眼,见他们虽是极力忍着,但那笑意却已经弥漫到了眼底。灵儿见她皇兄一向是畏惧的,虽不敢笑出声来,但那眼角嘴角却已弯得不成样子了。   宫中自是嘴杂,南风熠吃光她烩的黑鸡蛋的隔几天已传遍了整个燕陵后宫了。娘娘妃嫔们足足笑了好些天。宫女,嬷嬷,听差太监们见到她时,益发恭敬了。   这日,她不甚无聊的与灵儿在御花园的莲池边纳凉,昭怀殿的太监小碎步的走了过来躬身道:“太子妃,殷楚国来了人说要求见您!”   紫萱却一怔,殷楚来人了?怎的难道是父皇派遣使臣探望自己了!听差太监继续道:“来人说是太子妃的故交,有殷楚的外交使函为证。”   紫萱本是半躺着的,一听,已坐了起来,道:“快请他进昭怀殿中。”转头捏了捏灵儿粉嫩的脸,浅笑着说:“我不陪你了。你自己找乐子吧!”   一进殿,她到是被吓了一跳,竟是萧漠。自去年出嫁燕陵后,已有七,八个月没见了。本来他就是她少数的故友之一,现竟在异国见着,那感触真是用言语也道不出来的。   碰巧南风熠这日军营中无事,想着好些日子没送紫萱首饰了,便去了京城首饰铺挑了些,一早赶回来了。听差的太监远远的站在殿外,见他过来,刚张嘴欲唤声:“太子……。”   却见他摆了个安静的手势,忙将话吞了进去。他倒也未留意听差太监的异样,兴致冲冲的走到了殿门边,正要跨进石阶去。   却听见紫萱的娇笑声:“瞧你说的,到时回去小心被瑾梅吃了!”那轻柔的声调,那撒娇的语气,他却从未听到过。心中不禁一痴!他还以为是紫萱在和皇妹聊天,也不为意,便走了进去。   这才发现殿中坐着个男子,面容端方,气度清雅,一袭白衣明华灿烂胜过冬雪,透着淡薄云雾般的神仙之姿。一双明眼更是烟波浩渺。瞧着总觉得面熟。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身体竟有些僵硬了。   紫萱本是笑着的,见他进来,似乎不甚愉悦,情形又有些尴尬,忙道:“太子,这是萧漠,自殷楚前来探望臣妾的。”她因熟络,所以也就简单介绍了。殊不知听在南风熠耳里,竟有说不出的亲昵。   他淡然的微微颔首,道:“你好,萧公子。” 萧漠也从容不迫的作揖称呼了一声:“南风太子。”   南风熠也是场面人物,便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事情。”说罢,便入了侧书房。   那捏在手里的丝绒锦盒却仿佛火炭般的烫手,恨不得当场砸掉,方能解恨。他进了书房,听差的太监已将茶碗端了过来,他本是不想问的,却还是脱口而出了:“那人是什么人?”   听差的太监回道:“听宫中侍卫的说是殷楚皇宫来的。”殷楚皇宫来的,他瞬间便想起来了,那日在御膳司茶阁,他是见过他的。他向来自信过人的,素来不将别人放在心上的。那日瞧见他殷勤的跑上跑下,又含情默默的看着紫萱,他当时还觉得好笑。现在想来竟不由的怒火中烧。   他拳头一握,只觉右手传来一“喀嚓”声,低头一看,却是把丝绒锦盒捏开了缝。他“啪”的随手竟它扔在了地上,书房里也是铺着绒毯的,那粉红的流彩朱钗便从锦盒里滚了出来,落地无声。   左将军站在他旁边,见状,忙去拾了起来。却听南风熠的声音从头上传了过来,也听不出半丝的恼怒:“去扔了!” 左将军自然是不敢真的去扔掉,忙将锦盒塞给了门外的侍卫。   他向来是不把女人当回事的。自成年以来,对于女人这方面的事情也是驾轻路熟的。她却与以往他碰到的女子有些不同,老是淡然的笑着,虽然笑意盈盈的,却似隔着极远的距离。也不爱他送的那些珠宝钗坠之类的。他这半年来也送了她不少,却也没见她戴过几回。平素是干干净净,也不爱搽脂摸粉。   就连床榻之乐方面,也是生涩的可以,全是他主动的。若是换了别人,定是会使出百般妖娆手段,想尽办法将他绑住了。她却像是无所谓似的,他好几次试过晚上不回来,她也从不过问。   他本以为她天生也就这么一个人,或是那热情还未被发掘。刚看到她娇笑着的模样,方知道她也是有千般表情,万般媚态的,只是从未展露在他面前而已。他想着想着,不竟恼了起来。   便转头向旁侧的左将军吩咐道:“备车,去环采阁。”那环采阁是他以前常去的地方,平素与燕陵军营中的一些将领消遣的场所。自成亲后,却是显少去的。就算是免不了的应酬也是去去就回的。   那左将军是个人精,一早就察觉到不对了,见他表面虽平静无波,却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忙差了宫人赶快去备车。   紫萱见南风熠与萧漠打招呼时神色虽然如常,却依旧感到有些不对。送走了萧漠,便想与他说上几句。只见他从书阁出来,也不理她,径直出去了。她嘴角微微一动,想要叫他,却还是忍住了。   这日之后,紫萱明显感到他的冷淡了,经常是过了半夜再回来的,或者是根本就不回来了。她平素是不注意他衣衫的小细节的,但还是好几次看到衫领上明显的朱砂印,闻到不同品种的胭脂香味。她本是老早就有准备的,但真的到来了,还是隐隐作痛的。   这日灵儿拖着她到了舒妃那里。现在后宫之中又有谁人不知太子妃失宠的事情呢?这小姑子还是颇贴心的,拉着她去品香。她们这次绕了鹅卵小路过去,隔着宫匣,却隐隐听到了舒妃宫内的谈话声:“前段时间还不是蜜里调油似的,现在啊--------------?”依稀是舒妃的声音。   丽贵妃的声音尖细,倒是一清二楚的传了过来:“可不是说吗?太子最近在宫外头可荒唐了。和一个环采阁的妓伶打的火热。”   这种事情自是少不了婉妃的份的:“底下侍从们不是说,太子已经很久没进太子妃的寝宫了。其实,说句实在话,按太子的品貌,撇去皇室不提,也是有不少女子会倒贴上来的。”   灵儿实在听不下去了,拉了紫萱便想走。紫萱却没动,朝她笑了笑,还是进了去。   殿内倒是来了不少妃嫔,品香也开始了,连平时难得看见的珍妃娘娘也来了。   紫萱听老嬷说过,珍妃娘娘一向身体不好,这会儿仔细一看,脸色确实颇为苍白。她含笑着向众娘娘们问了好,轮到珍妃的时候,便多问了一句:“珍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 ☆、云尤雨殢 2 ?  珍妃也微微朝她笑了笑,答道:“还不是老样子。要太子妃费心了。”那笑容怯怯的,有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听差的太监送了茶过来,紫萱便坐在旁边,品了一会儿香。   在众妃嫔中,丽贵妃因入宫早,位份最高,又因生了两个皇子,俨然是众妃子们的领袖。平时免不了要找紫萱的茬。这会儿见她失宠了,便开始落井下石了起来:“珍妃妹妹啊,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说你。趁年轻,多在陛下身上用点工夫,不要像我们人老珠黄了,那独守宫闺的日子多难熬啊。你还年轻,若是陛下老是不翻你的绿牌,还不跟守活寡似的。”   珍妃脸色微红,眼睛却看着紫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是舒妃解了围:“贵妃姐姐,你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里可不好。”   丽贵妃还是笑着,却转过头,看着紫萱:“太子妃,你说是吧?”   紫萱也含着笑回道:“丽贵妃说的是。珍妃娘娘应该向贵妃娘娘多多讨教的。想当初父皇是顶顶宠爱贵妃娘娘的。”她素来是能躲就躲的,但此时却再也避不开了,只能笑着回了。却见那丽贵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没再说话。   一连几日,南风熠当真就再没来过昭和殿,听殿内的宫女太监们琐碎,说太子是被环彩阁的魅狐狸给迷住了。岚珍总是在一旁喃喃不休。认为自家公主太过随性了,哪怕是发点脾气也好啊。可只有紫萱知道,是自己的不会溜走,不是自己的拼命去抓终究也是抓不住的。这样想着心中竟舒畅了许多。   皇宫每月一次宫廷餐会是南风云迟定下的。无论皇嗣子女们再忙,除了行军征战或是有实在不得已的情况外,务必要出席的。所以众妃嫔们一早就收了手,早早回去各自宫中装扮了。岚珍估摸着也是希望紫萱能好好装扮的,所以拿了好几件颜色亮眼的绫丝宫彩服出来。她是年少,毕竟是不懂的。这种日子,是众妃嫔们争研斗靓的日子,自己不过是个陪衬,实在不必如此招摇的。   况且,紫萱一向喜欢素净的颜色,所以也就笑着拒绝了。她索性自个儿挑了一个藕色的素灵袖衫,一穿上,腰身却显宽松了,这才惊觉这些天竟瘦了。因晚上宫中皇室诸眷都要出席,太随便了也不好,便想涂了点朱红应景。   方在雕花银饰的梳妆台坐下,却已瞧见南风熠带回来的那些五彩囊盒。那日,他含笑着看着她,要她拆那些锦盒------------------- 仿佛已是前世今生的事情了。幽深铜镜里映出了一张落寂的脸,她呆了呆,这才回了神过来,原来是她。   她还是抹了点脂粉出了寝宫。岚珍眼尖,还在卧寝梅屏外,便已看见端坐在大殿里的南风熠,忙栖身作揖:“太子。”紫萱还是低着头,看着脚下镶绣清荷的金莲绒毯,一步一步的轻挪,好象不这么低头看着,她便要摔上去摔个粉身碎骨似的。   直到入了昭和殿堂,紫萱才抬头,浅浅的,笑看着他:“回来了。”他也无表情应了一声,只是看了她一眼,短短的一眼。她见朱漆茶桌上也无杯觞,怕是方才清扫的宫女端至觞具司换洗去了,便又笑着问了一句:“可要茶水?”说出了口,才发现两人已是如此的生疏了。南风熠坐在太师椅上,就这么看着她,那几上本是放了个闪眼的碧色花匣,翡翠玲珑的。宫女们在御花园里剪了些花插着。他竟觉得有些朦胧了起来,就像殿外那渐黑的天色。   南风熠道:“不用了,我们该去临华殿了,他们该等急了。”说着,便出了去,也不等她。紫萱落后他两三步,就这么走着。左副将等侍卫一见了她,却依旧十分恭谨客气的叫了声“太子妃。”,竟与往常无异。一直到了诺达的临华殿前,他才停了脚,待她走近,这才拉起她的手,一起进了去。她竟有些恍神了,他的手毛毛糙糙的,有着持剑握枪磨出来的茧子,却那么有力,有力中又透着暖意。   临殿内已经到了许多皇室了,见他们两人到来,却一下静了下来。虽是只有两,三秒光景,却静的足以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她只是笑着,如平常一样。南风云迟共有六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平素用膳时分两处席,她是跟着南风熠与皇上,众妃子们入座一席的。丽妃,舒妃,婉妃和珍妃也都到了,也就等南风云迟和瑾妃了。   丽妃不停的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神色间也颇古怪:“太子,听说你近来营中政务繁忙啊?但再怎么忙也得陪太子妃啊!” 南风熠却低头看了紫萱一眼,庸懒的,笑着问她道:“怎么?你怪我不陪你吗?连丽妃娘娘也来帮你了!”   这句话却是四量拨千斤的,紫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巧瑾妃扶着南风云迟进了临华殿,大家都赶忙站了起来作揖行礼。紫萱也正好避开了这个话题。南风云迟年岁不算大,但燕陵建国实则是他在马背上拼血的功勋,经年累月的征战,早已透支了,所以龙体一直不好。   御膳房的菜肴一道一道的上来,自是精致万分的。燕陵宫廷的菜肴口味偏重,紫萱平日的宫厨是另外配备的,所以这时上席的菜,她是不对胃口的。南风熠坐在她身边,因为靠得近,免不了会碰到她的手。他身上的淡淡的麝香味道又不时的传到她鼻子里。她本身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手便夹了一个菜,却听得旁边的舒妃道:“太子妃,你不是不吃辣的吗?”她盯睛一瞧,她竟然搛了个最辣的。紫萱只得放在一旁的瓷碟子里。他却接了过去,便一口吃了下去。紫萱只觉得脸热了起来,他却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只顾着吃饭。   宫廷聚宴的时候,一般是南风云迟训旨的日子。不过近来他龙体欠佳,也就早早散了。她本以为他还是要去军营的,所以在岚珍的随侍下出了殿,只道:“臣妾先回宫了!”他也不作声。她也不理会,径直回了昭和殿了。只听殿外左副将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要备马车吗?”脚步还是顿了顿,但她直了腰一步步的跨了出去。   南风熠站在殿内,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出了殿门。她穿了件淡色绸袍,腰身不堪一握,他心中微微一动,也没有回话。左副将一看就知道不用再问了,便出了殿去。   外面的侍卫长谢轩见他出来,低声问道:“太子今天还出宫吗?”同僚多年,左副将也不瞒他:“看样子,今晚不用。”又压低声音道:“我们以后得悠着点。我跟在太子身边也好些年了,也没见他为哪个女子这么上过心的。瞧他这些日子荒唐的紧,却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太子妃的事情。看样子是极在意太子妃的。”谢轩也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却又将头凑了过来:“这个我晓得。那日太子喝高了,我扶他去休息时,好象听他在唤紫萱两字。这不就是太子妃的闺名吗?” 左副将点了点头。   南风云迟的病越来越重了,南风熠也是越来越忙了。却又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每日就算再忙,他都会回昭和殿。紫萱是从不问军营中的事情的,一来避忌,再怎么说她也是殷楚国盟嫁过来的长公主。二来,她也不懂。这日她在昭和寝宫的榻上看书,他不知为何也进了来,一双浓眉紧紧皱着,神色颇为疲惫。   南风熠是累的,自南风云迟病后,营中朝上大小事物便落在了他肩上。平素父皇还会帮他扛掉一些旧势幕僚大臣的非议和猜忌的,这些日子益发造反了起来。偏偏他的两个皇弟又与朝中一些和他们走得近的老臣子连手,想尽办法要他难堪。   他回来本是想略略休息一下的,却见她侧卧在榻上,那乌黑的青丝散散落落的垂在如雪的脖子上,越发衬得那肤色欺雪赛霜了。寝宫的丝瑾窗通着,墨色纱帘半拉开着,偶有微风拂过,便与她的发丝纠缠了起来。殿外树荫如水,虽蝉声四起,但心底的烦躁竟慢慢空去。   他也卧了上去,只道睡一小会,才一躺下,便嗅到了她身上极淡的香味,似麝非麝,仿佛小时候母后那熏香炉里飘散出来的幽幽沁木昙,具体是哪一种,他却总是辨不出的,母后便每次笑着刮着他的小鼻子。只觉得莫名的安心,就朦朦胧胧了起来。   等他醒转,只见阁窗外已经大黑了,身上盖了条薄被子。寝宫内,也是暗暗的,只留了一盏红烛,黄而有晕,瞧着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他原以为她已经下床,细细闻着,香味依旧。转了头,却见她卷缩在被榻里面,黑发缠绕着,像只一猫似的。旁边歪歪斜斜的掉着一本墨书,像邦国临界,隔着他和她。他想用脚一把它踹下去的,她却轻轻的动了一下,他忙收住了力道,屏着气,只慢慢的将它蹭啊蹭啊,一直蹭到榻底。? ☆、云尤雨殢 3 ?  她没有被惊动,只是卷缩着。阁窗外的银杏,张无数碧绿的小扇子,在夜风里摇动,似千只万只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也像是在招手。他慢慢的挪了过去,将绒丝被卷住了她。她亦自在梦中,吐气如兰,小嘴微微张着,那唇色却如带水的樱花,娇艳欲滴。他竟呆了起来,慢慢的俯了下去,仿佛世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此。   他只是想轻触一下的,但真的碰到了,那清清软软的,又香香甜甜的诱惑,仿佛横穿大沙漠时那濒临渴毙的人遇上第一眼甘泉,也像那中毒已深了的赌鬼碰上许久未碰的赌局,急切的的索取了起来,毫无顾及,就算明知前面是悬崖峭壁,多走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却也再所不惜。她到底是被他弄醒了,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牢牢固定住了。他什么也不想了,不去想她对谁笑着,不去想她对谁撒娇。只要她在他怀里,他只要她,只要她,哪怕她的心在殷楚国也好-------他只想要她。   昭和寝宫内那烛光,黄炫已经不能明了,却又荡开了晕,夜风一吹,晕就愈甚;那晕层层叠叠交错着,像是一朵一朵的的花,在他怀里盛放。   ………  “公主!天色这么黑,看来要下雨了。你不要再看书了,小心伤了眼睛。”岚珍送上了几碟酥仁糕一大觞汁乳同一个极精致的碧色杯,在她耳边嘀咕。时正午后,天色却暗了下来。寝宫里本是三面隔着纱幔的,透着阁窗望出去,竟灰蒙蒙一片。那树上的枝叶,被风几乎刮得要翻转来。燕陵与殷楚不同,是极少下雨的。   紫萱饮了一口茉花茶,道:“这个样了,估计雨的来势不小。”一言未了,一道电光,在树枝上一闪,接上哗啦啦一个霹雳,震得人心惊胆碎。霹雳响后,接上半空中的大雨,就象万条细绳一般,往地下直泻。   岚珍也没下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她。紫萱笑着道:“怎么今日跟我讲起规矩来了?”岚珍方才笑嘻嘻的坐了下来,又看了她好一会,说:“公主,最近气色很好!”没头没脑的一句,紫萱倒哑然了,笑道:“你这个古灵精,又想说什么啊?”岚珍道:“太子最近又天天回昭和宫了,那些底下的太监宫女们见了我很是客气---------”   紫萱叹了口气。岚珍看着她,又道:“公主,我瞧着啊,太子对你真的是顶疼的。但你好象无所谓似的。这样子是不行的,你看以前殷楚皇宫的娘娘们不是老是想尽了手段要把皇上留在身边吗?”公主就是这么一副不争的性子,在殷楚如此,想不到在燕陵也是如此。她再怎么说也是她惟一贴心的人,好歹也要提醒她。   紫萱淡淡的一笑,这丫头确实是为她好的。但是说了她也是不懂的,那种争法,她是宁可不要的。丽贵妃说的是有些道理的,他的模样,就是撇开了那显赫的皇室身份,也是有许多女子愿意做侧宫的。更何况他本来就风流倜傥。   ----------------他这模样,这家世,本是要来伤女子心的。她惟一能做的却只是让自己不伤到,或者少伤到。若是真的给了真心,给了真情,也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这丫头,在殷楚皇宫看了这么多年,到了燕陵国也看了这么久,却还是不明白。岚珍见她不语,也就不好再说,点到即止了。   外面的雨还是大如斗,像是满盆满盆倒下来一样。这时,贞嬷急急冲冲的跑了进来,脸上说不出的惶恐和焦急:“太子妃,陛下不行了!随侍公公正下旨遣皇嗣们都过去呢!”   灵堂设在临华殿的未央宫,宫内架起了灵棚,黑黄两色的缎带披挂在层层宫墙上,一进宫内就使人感到悲怆而庄严的气氛。殿外大臣侍卫,一色的臂带黑纱。皇眷妃嫔,一律素服重孝。南风云迟生荣死哀,举国吊唁的燕陵百姓将皇宫外面的都京挤了个水泄不通。一直沉寂肃穆的燕陵宫顿时变得喧嚣忙碌了起来,嬷嬷,宫女,听差太监皆随时听命。   燕陵国向来注重礼司,紫萱又是嫡氏太子妃,自是有很多规矩的。当然最忙的还要属南风熠了,自派使者向周遭邻国公布国丧悼事后,宫里头的迎来送往,张张罗罗,下面的礼司大臣都要来请示他。因燕陵先皇去世,军营中又要商议如何加派邻防兵力。   等到丧仪一过,南风熠这才略空了下来。这日,却还是忙到了很晚才回昭和殿,才几日的光景,他却似清瘦了一圈,眼中尽是血丝,神色憔悴,脸上却又是潮红,连脚步也略有不稳。   紫萱心里不甚放心,便道:“怎么了,要打发人唤个御医来看看吗?”他却摇了摇头,倒头便在榻上躺了下来。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伸手往他额上一摸,只觉烫手,定着了凉了。紫萱忙打发了岚珍,道:“叫谢侍卫长去请御医过来?”御医倒是很快来了,看过后,配了一些退烧的药方,也便回去了。   他却不肯安分,不停的出汗,又像个小孩似的老是把绒被踢掉。她一晚上不停的帮他搽汗,他迷迷糊糊,却抓着她的手不放。到了二,三更的光景,她也有些熬不住了,便恍惚了起来。朦胧中,却听他低低的叫了一声:“紫萱。”   那声音仿佛爱怜无限似的。她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见他脸色红潮已退,呼吸绵长,依旧睡着。估计她是听错了。风从打开着的阁窗里轻轻吹来,便带起了银床上的柔纱幔子,微微地卷动着。   时正夏秋交接,温度不热不冷的,极是舒爽。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已不发烫了,那心里莫名悬着的一个东西总算放了下来,伸手将他被子掖了掖好。本想再照看他一会的,但终究抵不过那睡意来袭,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亮了,半边天已绚出了彩霞万丈,如五色缎子般流离泼金。阁窗外本是树木四合,荫翳如水的,但那光线却还是从枝叶扶疏里漏下了几缕,仿佛调皮的小孩童,探头探脑的探进了寝宫内。   她因刚睡醒,还依旧迷糊着,只伸了伸懒腰。却听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沙哑的,低沉的:“尚早,再多睡一会。”她这才清醒了过来,他正俯在床上凝视着她,离得那么的近,他身上那清爽的檀香味道一无巨隙的传了过来,一直用着,现在才知道竟满好闻的。   她讶然地道:“你要出宫啊?”他笑了,连几日来一直皱着的眉头似乎也舒展开来了:“营中有些事情。”她也就不好再问了,只应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好了便服,神清气爽的,竟看不出一丝昨日病着的样子。她只觉他好象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同却是讲不出来,却总隐隐觉得。   南风熠本是准备要走了,却见她醒转了过来,那伸腰的动作,像极了一只懒洋洋的小猫,他看着竟又些不舍得离去了。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摸着她瀑布似的乌丝,低低道:“等会再补个觉。”也不等她回答,转过了头,瞧着宫中纱幔层峦的饰雕隔窗,太阳已伸得颇高了,又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几日。等你休息够了,我遣趟外使队伍,护送你回殷楚看看。”   她来燕陵国也快八个多月了,若说不想殷楚,定是假的。但却也未曾想过要回去,毕竟宫中的人,除父皇外,也差不多是形同陌路的。倒是挺想见见瑾梅他们的。但不管如何,现在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要送她回殷楚。那感觉就如同花蕊里的蜜,渗到了嘴边,一片的清甜。两人也不再说话,寝宫内一片静寂。他的手却十指成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梳着,那动作温柔到了极点,她只觉着十分的舒服,只片刻工夫,眼皮便又重了起来。   左副将在殿外却是等急了,军中今天是定好了时辰的要议事的,且太子刚刚掌了权,迟到太久也是不好的。他自从南风熠成亲后,一般是不大入寝宫的,总归有所顾忌。这时却也顾不得。   在殿口静站了一小会,也没听见声响,方才敲了敲屏风道:“太子,该出发了。”只听南风熠极轻的回道:“知道了,你先行下去。”他伸手帮紫萱盖了盖被子,本想俯下去亲吻一下的,却见她因听到声响,而猛然睁开的眼睛,那眼如秋波盈盈,一片澄净。最终还是忍住了。   出宫上了马,这才问道:“情势如何了?”左副将回到:“他们正筹划要推选新的燕陵皇。这几日正忙着同四下幕僚旧臣联系呢。” 南风熠只冷哼了一声:“凭他们两个,还未到火候。”顿了顿方又道:“倒是宇文将军和曹老丞相那里如何了啊?若是他们同意结盟,到是要费些脑筋的。”   原来先皇南风云迟驾崩时,虽将燕陵国的虎印正式交给了南风熠,但南风宸和南风侪两皇子却颇为不服。便联手想争夺燕陵帝君的掌权宝座。他们也的知道,单凭他们两个人,显然是无法与南风熠的势力和名望相匹敌的,于是便想出了曲折迂回的办法,策划着笼络燕陵军中的大小将领,提议推选。而宇文将军和曹候相是目前燕陵军中势力颇大的,手底下统领着颇为庞大的兵力,跟着先皇南风云迟出身的,平素也不大服南风熠。若是此两帮人马连手,实力倒是不弱的。? ☆、分庭抗礼 1 ?  左副将道:“查到他们会过面,根据探子传出的消息,宇文将军和曹侯相两人还未正式回应。” 南风熠道:“这两天要给我查出来。若是他们真的联手,我也正好一起布局,绝了后患。”语气淡淡,却夹着威严。左副将忙应了。南风熠也不再说话,闭目养神了起来。   过了一会,南风熠又道:“你帮我安排一件事情,须秘密些-----”左副将屏着气,等他讲完。南风熠这才道:“替我安排一队遣送殷楚的队伍,需是营中亲信的将士。”左副将是何等人物,他前因后果一摸索,便已知晓。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应声,只是看着南风熠,道:“太子,不知末将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南风熠看了他一眼,仿佛知他心思般:“不当讲就不要讲了。”左副将楞了塄,已到了嘴边的话,想要吞下,只在有些吃力。他平素决不会这么多嘴,但今日关系要南风熠的安危,还是忍不住道:“太子。” 南风熠这才笑了笑,道:“说吧!”   左副将说:“太子,这件事情万万办不得。若是安排了太子妃回了殷楚国,两位皇子就会知道您已经知悉了他们的计划。那不就等于前功尽弃啊。”南风熠却默然不语,看着外头一闪而过的风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坚定不容置疑的道:“照我说的去做。”   风起,侧耳一听,那树叶吹得沙沙作像响,仿佛落雨的声音一般。细一想来,已是秋日了。那纱幔梅帘层层叠叠,轻薄如烟,偶有风过,便袅袅冉冉。   只是不想起身,慵懒的躺着。眼角一瞄,便看见了南风熠随手挂着的那身征战戎装,金甲上那碧色的流苏一丝一缕灿烂若霞,如同他十分的权势。她益发显得心烦了起来,终究还是躺不住了,这才起来搽了把清水。南风熠一早就去军营中了,这些日子,他是益发忙碌了。以往虽经常回来的晚些,但也不至于在休寝时左副将也会来打扰。   岚珍已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见她寝宫内没动静,也就没有进去。这时听到她走动的声音,方推了门进来:“公主,早膳淡些还是偏重啊?”平时宫里的御厨都是备好几种选择的,她是喜吃清淡些的,但他却因燕陵本土的口味,偏好辣涩些的。   紫萱道:“随便吧。”近来胃口也不是很好,只是胡乱将就。岚珍应了一声,打发了苒儿去准备。她一边帮她挑流彩服一边道:“公主,瑾妃打发了宫女过来请你过去一趟。”   紫萱倒是呆了呆,又重复了一下:“瑾妃娘娘找我?”自问和瑾妃是没有什么交情的。先皇南风云迟在的时候,瑾妃颇为受宠,宫中很多人喜欢去阿谀奉承。   但她一来身份不同,二来也不愿意搅入后宫娘娘们的纷争中,倒是从来也没有去过她宫中的。平素也只有在每月的宫廷宴会时,或者在御花园里偶尔碰到,也只是相互问好而已。后来因南风云迟病重,她作为皇媳免不了每次请安,所以在龙榻前倒是碰到过几次。   才刚进了瑾妃的懿月宫,她的贴身宫女念夏已迎了出来,恭敬的作揖唤了声:“太子妃。”又道:“我们瑾娘娘等了您很久了。” 走在紫萱前面,一直将她引到了瑾妃的寝宫门口:“瑾娘娘,太子妃来了。”便推了屏风,请紫萱入了里面。   只见瑾妃半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瑾妃本个极美的女子,这时却是憔悴到了极点。她忙问了道:“瑾妃娘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打发宫女去请个御医吧!”瑾妃只是看着她,那眼光紧紧的锁着她,即惶恐又仿佛充满了企求,却不言语。   紫萱倒是不放心了起来,又唤了一声:“瑾娘娘。”只见她睫毛微微颤动,眼中水光闪烁,她伸出了纤手一把抓了紫萱:“太子妃,救我。”话一出口,眼泪便一颗颗的落了下来。   紫萱忙一边安慰,一边问道:“瑾妃娘娘,出什么事情了?你说来听听,我若是能帮忙定是会帮忙的。”瑾妃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却还是犹豫,只是看了看她身边的岚珍。紫萱见状,忙吩咐岚珍:“到外头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岚珍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瑾妃又过了好久,方才一咬牙道:“太子妃,你若是不救我,我定是死路一条了。” 紫萱微微一凛,听她的语气怕真是件大事情。瑾妃低下了头,声音极轻:“我有喜了。”   紫萱倒是一楞,这不是件好事情吗?要知道几个娘娘中,只有她和珍妃没有所出,晚景倒是最凄凉的,虽说先皇在世的时候送的金银翡饰之类的不少,但这些也终究是身外之物。但她转念一想却是大惊,若是好事情瑾妃又怎么说这种话。虽说南风云迟只有驾崩两个来月,但却是之前便已病重许久了,过世前那段时间更是屡次昏迷的。   瑾妃也没有看她的表情,听她没有说话也知道她已知大概,低低道:“太子妃,我也不瞒你。不是先皇的骨肉。” 紫萱生于宫庭,长于宫庭,这种事情也是有所闻的,但真的摆在她眼前,她却是极尴尬的。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瑾妃见她不吭声,以为她不答应,眼泪又落了下来:“太子妃,我知道是我的不是。但是你若不帮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啊。若是传出去,也是坏了先皇的名声啊。” 紫萱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啊?”   瑾妃又道:“太子妃,我在这里没有一个心腹。而且丽妃和婉妃等人又时不时的盯着我,你知道我入了宫后,先皇很是宠我,她们对我恨之入骨啊。”对于丽妃和婉妃的为人,紫萱倒是一清二楚的。   瑾妃道:“太子妃,你派个心腹去宫外帮我买幅药------------” 紫萱是听过这种药的,却也知道是极凶险的,说:“要不请个御医来看看?”瑾妃害怕的连连摇头:“太子妃,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宫里的御医都是忌惮法度的,况且妃子病重是要呈折上去的,若是传了出去-------”   紫萱细细盯着她瞧了一会,方道:“瑾妃娘娘,今日你找我前来,也是信我。但这种事情我只能帮一次---------”瑾妃又落泪了起来:“太子妃,请信我。我不是自愿的。” 紫萱心里倒咯噔了一下,不是自愿的。燕陵皇宫守卫如此森严,若不自愿的,便是宫里的人。她看着瑾妃,芙蓉面,柳叶眉的,就算现在憔悴着,也是极为动人的。她心里竟有些怕了起来。   瑾妃低低的,哽咽的道:“太子妃,我与你说实话。这孩子是二皇子的。”二皇子不就是南风宸!紫萱本已经有了人选,这时听到也还不算吃惊。瑾妃又道:“太子妃,入宫前我府上虽不是侯门出身,但也是清白的人家。那日,那日,二皇子却-----------------”   紫萱脸微红,道:“那他知不知道?”瑾妃却极恐惧似的道:“不,太子妃,你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我定是要死的。”顿了顿,低低的道:“太子妃,你是不知道的。我因跟在先皇身边,所以多少知道些。丽妃的两个皇子,他和他三皇弟一直在跟太子□□呢。现在怕更是到了关键的时辰了。若是--------若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太子不见得会杀我,但二皇子和三皇子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紫萱暗暗惊心,怪不得最近南风熠如此之忙碌了。   连怎么回到昭和殿的都不太记得了,只觉莫名的心乱,讲不清道不明的乱。他那日说要送她去殷楚国探望父皇。昨个又跟她说,叫她多准备些绫罗珠饰带回殷楚去。   她当时听了,看了他几眼。他却解释道:“你现在已经是燕陵的太子妃了,若是太寒掺了,你父皇还以为我这个太子欺负你呢。这样好了,你都带着,到时候不想戴就放着,若是想戴,就随意挑。”现在想来,他是在为她安排。她的心不知为何,竟不住泛起了酸楚,连鼻子,眼睛也开始酸了起来。   等略略转了神,这才将岚珍叫进宫内,大致将事情说了一下,打发她去宫外买些药。宫里固定的御医是不能请的,只得去离皇宫偏远些的京城药铺。幸好岚珍很快便回转了,又亲自去煎好了药。为了避开耳目,紫萱让岚珍将煎好的药先送到了昭和宫内,在宫内又倒入了补品盅里,这才让岚珍送了去给瑾妃。   南风熠回宫已经是极晚了,本应直接进寝宫的。却见贞嬷还在大殿内,想到紫萱这几日像是极累的样子,便顺口问了一句:“太子妃这几日在忙什么啊?”贞嬷站着,恭敬的回道:“太子妃这几日不忙,就看看书。”南风熠点了点头。   贞嬷却想起了今日岚珍熬药的事情,她在宫内待久了,察言关色也是极了得的,自是知道太子极在意太子妃的,想着若是太子妃真的不舒服,她却不晓得,太子定要罚的。便又道:“回太子,不过,今日看到岚珍姑娘在煎药。”“煎药?” 南风熠眉头皱了起来。贞嬷又道:“是的,我看着她拿给太子妃的。”   ? ☆、分庭抗礼 2 ?  南风熠忙三步并作两步入了寝宫,只见瑾丝床上的纱帘已放下了,她正在床上歇着了,却还未睡着,就这么向内卷缩着,脸色倒也无异样。他这才略略放心,道:“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的手也抚到了她额头,那温温热热的触觉很是舒服。紫萱转过了身,见他一身戎装金甲,满脸倦色,想是在军营一直忙到了现在。浅浅的笑了,道:“没有不舒服。”   南风熠却是不信,道:“还瞒我。底下有人说岚珍今日在煎药。” 紫萱心里微微惊了一下,不敢看他关切的眼神,便转过了眼去,面如常色的道:“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用于调理的。” 南风熠看她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柔声道:“自个儿注意身子。”那语调仿佛颇为熟悉,似乎爱怜无限。她心里砰砰乱跳,甚是烦乱。   南风熠却是留上了心,第二日一早,打发了左副将查一下昨日紫萱看了哪个御医,配的什么药方。他本是想了解一下她是否真的身体欠佳。他知道她的性子,不想说的断是从她口中问不出的。左副将很快便查好了,却回道:“没有御医这几日给太子妃看过病。”这么一来,他反倒生了疑惑,便打发左副将派人去查个清楚。   御书阁内已经大黑了,却只亮了虬龙桌上的一盏萤光红烛,因为檀木匣子罩着,所以映照空间不大,整个书阁内还是暗暗的,却无一丝动静。左副将站在阁外,益发觉得不安了起来。   自从他通报了查到消息后,已经有将近半个钟头的时辰了。忽听里面淅沥哗啦一阵响声,他忙推了阁门进去,只见偌大朱木桌上的奏折,笔墨,镇石,书画,瓷陶等全摔在了地板上。只听南风熠大喝一声:“给我出去。”他自跟了南风熠以来,知他向来控制得宜,还未见他发过如此脾气,不禁也有些惶惶了起来。   南风熠就这么躺坐在太师椅上,她竟然出宫去买打胎药方,她竟敢去买打胎药,她竟会喝下那打胎药-------------------------她竟然敢不要他的孩子-------------------他从未如此费尽心机的对待一个女子,终日里为她患得患失的,却换来了如此回报!他越想越火,终究还是不解气,伸手一扫,虬龙桌上的银光烛便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檀木零碎成了块状,书阁内顿时陷入了黑暗。   左副将在阁外等了许久,里头却寂静无声,再无动静。他轻轻推开门,因书阁内一片漆黑,他又走进了几步,衬着窗外透进了的点点光线,这才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半躺在椅子上。   紫萱轻轻睁开眼睛,天色还未大亮,只微微泛着青光。她本能的将手摸到另一边-------南风熠平时睡的位置,却是一片冰冷。可见他昨晚并未回来。她叹了一口气,想中却闪过了一句诗词: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略略的伸动了一下,这才拥着绒被坐了起来。蓦地抬头,竟看见南风熠赫然坐在榻前冷椅上,一动不动的看,带着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眼光,仿佛千万种情绪在其中,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早晨的关系,感觉冷冷的,冷中又像是带了一丝恨意。   神色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昨夜为了朝中政务怕是一夜没睡。她心里的某一处像是泛起了一种疼,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不由的烦乱了起来,也没有细去想他眼光中的含着的东西。   紫萱下了床,慢慢的走近了他,柔声道:“回来了,怎么不休息一下?” 南风熠只是审视着她,多么好的演技啊,竟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冷冷的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床边。紫萱微微一楞,他从未如此表情对过她。就算早前那个把月彻夜未归的时候,也没用这种表情对过她。见他已经躺下了,却是连金甲上的纽带也不解掉。她悄悄走近了些,拉了暖被将他盖住。双眸紧闭,嘴唇挽得紧紧的,仿佛遇到了极难的事情。她随即想到了那日瑾妃所说之事,估摸着他定是在烦心。   南风熠昨晚在寝宫内坐了一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他进宫时本是极恨的,想到她竟不肯为他生孩子,真是恨不得将她活生生给揉碎了。但一见她蜷曲在他的床榻上,黑如丝缎的秀发披散在她脸旁,将她原本细致白晢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弱不禁风,不由的又将十分的怒火化作了三分的爱怜。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好几次想冲过去把她给摇醒了,问个明白。问个明白,他如此费尽心机的讨好她,如此挖空了心思的待她,她为何要如此还他。   但他竟不敢!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懦弱,那么的没用,他连证实的勇气也没有。他竟然怕,他竟然不敢,他怕她对他说是真的,怕她对他说她的心留在殷楚,只是听从她父皇的旨意嫁给了他。   他与她的婚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燕楚一战,殷楚大败,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慕容啸宇不甘气数已尽,为保留最后一丝残损的气息,在示降的同时不惜将自己的长公主送嫁到燕陵,一方面向战胜国示好,一方面也能因着太子妃的身份得到燕陵的庇佑,免其在政事衰败之际遭受邻国的攻略。----于是,她嫁过来便作为了此次战败的代价,先皇南风云迟也应允了,双方也就定下了战后盟约。   但他却为了她动了真情。他默默的在心里苦笑。她却不在乎!他无论送珠宝绫罗,送邻国罕物,送胭脂朱粉,送---------------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想办法给她去摘。但她都不稀罕!无论他再怎么讨好她,她也只是淡然的笑着跟他说谢谢。她不知道,他只是希望她能用那日她对那个男子的口气对他说话,对他娇笑,哪怕是骂他,他也是甘之如饴的。但她从来也没有过。她只是浅浅的,淡淡的笑。甚至她连他有时候的亲密动作,也是不着痕迹的躲开。   不,她是他的,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他是南风熠,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有要不到的。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偏要让她生。   紫萱将他搁在床沿上的头移进了绒被,又掖了掖好。这才准备离开。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她吃惊的看着他。只见他眸色深黝,暗色中又有光芒在闪动,仿佛两簇火苗在隐隐燃烧。她还在吃惊中,他已经把她一把拉进了怀里,铺天盖地的吻了上来,辗转落在额头,眉间,最后落到了唇畔------------------   窗外的天色已从青色褪成了绿色,又幻化成了红色----------   灵儿自宫中学堂里学课后,平时也是没有时间过来的。这日,太学堂正好放假,她便约了紫萱出宫去散心,买些东西。她平时是很少出宫的,见灵儿一副高兴的样子,也不好拒绝。再加上最近南风熠不知为何,对她总冷冷淡淡的,再不是以前轻柔蜜意的样子。她心里每每想起,总觉隐隐发闷,连平素爱看的书也半点瞧不进去了。   便想着,出去逛逛也好。本来像她的身份,是根本不用亲自出宫的,只须吩咐一声,京城首饰铺,脂粉铺便会将东西差人送过来让她挑的。南风熠以前心血来潮时,便会差太监去吩咐的,然后铺里的掌柜,城中的老板马上便将最好,最新的东西拿了过来,让她挑选。他就这么在一旁坐着看她挑选,嘴角微微扬着。四周春光暮色,无限温软。   灵儿正在试穿一件杏色腰带的琉璃花笼裙,从换衣屏风一出来,便在铜镜前问道:“皇嫂,好看吗?”自然是好看的,灵儿本身长得娇美动人,穿了这么一身烟云飘渺式的绸裙,更是袅袅亭亭了。她正在胡思乱想,也没听清灵儿的问话,只到她问了第三次,这才终于回神过来,忙道:“当然好看的。”   灵儿啧道:“皇嫂,你今儿个怎么老是晃神啊?难得陪我出来一趟,却好象极累的样子。我不依,再这样子,灵儿可要生气了哦。”她本是撒娇的。那知紫萱却一下子脸红了起来。不明白南风熠最近是怎么了,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老是急风暴雨似的,仿佛要榨光她所有的气力,没日没夜的。   她忙扯开了话题,道:“哦,是皇嫂不对。这样吧,就当皇嫂给你赔罪。你好好挑选,都记你皇嫂的帐上。”燕陵后宫妃嫔们每月是有宫俸的,她从未动用过,就算全部拿它用来博小姑子一笑,也是值得的。灵儿听了这才开心了起来,道:“就知道皇嫂最疼我了。”忙又去换了起来。   脂绸庄的铺门被推开了,一个店伙计迎了上去:“顾小姐,好久没来了,今儿怎么有空啊?”只听一个娇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最近到了什么好货啊?”伙计又道:“瞧您来得正是时候,刚从西域那边进了一些上好的丝绸料子和脂粉,昨天刚到的。”那顾小姐又道:“怎么,今日不见方老板啊?”   ? ☆、分庭抗礼 3 ?  那方老板原本是在贵宾厢房陪紫萱她们这里的,见那顾小姐问道了他,便跟紫萱陪了个不是,道:“太子妃,小的先失陪一下。”神色间颇为奇怪。紫萱微微笑了笑,道:“没关系,你忙。” 灵儿又挑了一会,这才叫人包好了送回宫中。   才出了厢房的门,只见刚刚进来的顾小姐也正在铺台上挑,见她们出来,便略略抬起了头,打量了她们一眼。趁她抬头,紫萱倒也把她的容貌瞧了个一清二楚,杏眼桃腮,身段妖娆,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那顾小姐却是顶奇怪的,仿佛认出了她来,那眼神却好象是带着一些不友善,甚至是几丝恨意。灵儿却是赶忙将她拉出了门口,道:“皇嫂,我们去别的地方再逛逛去。我还要买些首饰呢”   门前倏地停了两辆马车,却是燕陵皇宫独有的御车。其中一辆的车帘子赫然印着宫中皇室的龙腾。南风熠的侍卫长之一谢轩则立在一旁从岗,来回走动。见了紫萱她们出来,怔了一怔才扣身行礼:“太子妃,七公主。”   紫萱倒是挺惊讶的,她今日与灵儿出来,因灵儿要一路逛一路买,所以早打发了随侍太监回去了。此时见到谢轩,还以为他是来接她们的。但看到他瞬间颇为尴尬的样子,又想到那方老板的神色和刚刚进去的顾小姐那眼神,马上明白了过来。心猛得像是被揪紧了一样,又闷又疼。   南风熠回了昭和宫,见她正在看书,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径自将衣袍一件件褪了下来,便去了沐洗间。紫萱走了过去,将他的紫锦长袍挂了起来,只觉有股浓郁的,熟悉的香味。   她马上就想了起来,这味道正是今日商铺粉庄的方老板推荐给她的一盒西域的香粉,说是整个燕陵就这么一盒,还殷情的将盒子拧开,让她闻这个味道。灵儿是极力推荐她买的。但她不喜欢这个味道,太过于浓郁了。   南风熠穿了件白色睡袍出来,垂发已经搽得了半干,益发显得黑乌了。他淡淡的扫了一下她挂好的锦袍,道:“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紫萱脸色微微发白,却不接口。他却是像铁了心似的,又道:“今日不是在脂绸庄门口碰到谢轩了吗?不想问什么吗?”   紫萱还是没有接口,只盯着书,眼前却是什么也没有瞧见。南风熠倒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中烧,这女子绝对是不在乎他,竟然连这样子了也没问他一句话。他双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口上吼道:“为什么不问我顾小姐是谁?”   紫萱还是没有回话,只抬起了头,看了他半晌,最后嘴角竟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抹淡然的笑容却让他看得益发火了起来,她不在乎,她什么也不在乎,不在乎他对她怎么样,就算是外面有别的女子,她还是不在乎,还是能像往常一样笑得出来。   他放开了她,一步一步的退后,猛得拿起了翡木桌一个摆设的镶边银翀匣,“啪”的一声便砸到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响亮。左副将等侍从已在下面听到了声响,忙跑了上来,隔着屏风问道:“太子,出了什么事情?”   南风熠只道:“没什么,备马车,我要出宫。”左副将应了一声,忙叫人去安排。南风熠只管穿戴了起来,走了出去,刚出了殿门,又大声吩咐道:“明日,给我将太子妃送回殷楚去。”   紫萱就这么坐着,四周墨色深深,岚珍拿了条被子盖在她身上,她却觉不到半点暖意。时正秋天,风高气爽的,她却寒冷刺骨。岚珍好象不停的在她旁边说话,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算什么,她是什么,对他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他姹紫千红中的一朵,或许还是最不起眼的那朵。她只不过是父皇手上的工具,用来两国结盟的。若不是如此,他绝不会娶她的,娶她也只不过是让双方盟约有了更好的借口而已。   天色从黑转暗了,又从暗边成了灰-----------------但它却没有再如往常一样迎来万道彩光,旭日东升。因为阁窗外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灰暗沉甸甸地仿佛要压下来似的,茫茫天地间朦胧中只剩下了这么一种颜色。   ………   ? ☆、梦回故里 1 ?  左副将在殿外不停的来回跺步,几个听差太监正在帮忙拿东西。昭和大殿里气氛沉闷,偶尔鋆檀箱檫过殿堂石板的声音都显得异常的刺耳。   左副将看了看殿内的新婚画像,叹了口气,这才入了寝宫,站在屏风外道:“太子妃,马车已经备好了!”宫内没有回音,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正要再次出声,便见屏风呼啦一声被拉开了,紫萱就这么走了出来,着了一件紫色的云纹宫袍,态度依旧从容,朝他颔首道:“可以出发了。”   燕陵本身是雨水稀少的,但自从昨夜开始一直下到了早晨,现在更是有越来越大之势。紫萱望着雨中的御园景色,迷离似幻,什么也瞧不真切。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是极长的一眼,又仿佛是极短的一眼,转身便钻进了马车。   马车就这么一路颠簸向前,此时的雨势更如同瓢泼一般,在天地间撒起野来。京城大街上行人稀少,望出去只有白茫茫的水气。她依稀还记得当日她来时,因好奇,时不时的抬头打量车帘外的景致--------岚珍也如今日这般,陪坐在她的对面。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却已经是前世今生了!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是雨势的关系,马车行得极慢,因道上积水不少,所以车轮碾过时便刷刷的溅起污浊。她就这么看着帘外的商铺,屋宅,行人,树木不停的从眼前掠过,不断的往后,不断的退出她的视线中。左副将等侍卫的人马就这么慢慢跟在后面。   到了驿站,自是早有准备了,戒备森严的。马车一停了下来,左副将已急急忙忙的帮她过来撑伞了。一会儿的工夫,随从们已经将东西全部搬好了。紫萱本是已经心凉了,但是,此时真的要离去了,真的就要挥别了他,真的就要挥别了这一段忽喜忽忧的日子,从此天涯相隔,或许是永不再见了。   她心里还是生出了异样的感觉,真想再见他一面,只一面就好,哪怕是远远的一面也足以。但又怎么可能呢?他现在或许正在顾小姐的环彩阁软玉温香呢?她慢慢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四周惟有雨线不停的抽打着地面,一片的水气茫茫。   岚珍接过了左副将手里的雨伞,一手扶着她道:“公主,我们该走了。” 紫萱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慢慢的随她一步一步踏上了驿站的送行马车。左副将也一直将她送到了车帘内,道:“太子妃,您保重。” 紫萱淡淡的笑了一下,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左副将却极为恭敬道:“太子妃,这是我应该做的。”便告辞了下去。   去往燕陵的队伍终于是动了,马车微微的向前行着,微微的颤动着,偶尔传来雨中马儿的凄厉嘶鸣,划过天际,像是一根根的尖针,扎得人头疼欲裂的。紫萱望着驿站站台,只见左副将等几个侍卫依旧站着,像是一个个柱子似的,虽然大雨滂沱,衣服尽湿,但还是一动不动的。   终于站台越来越远了,那些人,那些物,那些景不断的往后退去,越退越后,越退越远----------也退出了她的生命。   左副将依旧站在驿站上,雨水已经顺着湿透了的铠甲渗到皮肤上,虽是秋天,但还是觉得冷意难当。他慢慢的走到一个位置相对隐蔽的的士兵面前,道:“太子,该回了!”那人还是望着远去马车的方向出神,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左副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天地间只有雨水茫茫,哪还有马车的半点影子。雨还是哗哗的下着,不停的打在他脸上,他身上,他的衣服早已经如在场的任何一个士兵一样湿透了,却还是不肯离去,只呆呆的望着。   左副将又等了良久,方道:“太子,我们该回了。若是再不回,怕有人要起疑心了。”那人这才转过身来,虽然被雨水打的极为狼狈,虽然穿了一身极普通的士兵铠甲,但那眉头额间散发出来的气势,除了南风熠又能是谁呢??   上了马车,左右侍卫忙送上了干绸巾。左副将道:“太子,您又是何苦呢?” 南风熠也不言语,只瞧了他一眼。左副将却似没有看见,叹了口气道:“您既然这么不舍得太子妃,何苦做这出戏呢?况且太子妃在这里,就算-------就算-----也是没有什么大的危险的。她再怎么说也是殷楚皇帝的长公主,就算是看在殷楚国的份上,二皇子和三皇子是不会为难她的。”   左副将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知道太子对太子妃实在是在意过头了。竟然在与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是铁了心的要将太子妃送回殷楚去。虽说昨夜太子发了那么大的火,早已传遍了整个燕陵宫,但在这风吹草动的时辰,他总归还是担心二皇子和三皇子会识破他们要动手的计划。   南风熠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就是舍不得她有任何的危险,哪怕是一点点的危险也不行。左副将不知道,哪怕就算没有危险,他也实在不舍得让她跟他冒险。他嘴角扯出了苦涩的笑容,他挖空了心思的待她,不知到何年何月她才会明白过来。   刚刚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马车,他真恨不得冲上去紧紧的将她拥住。她穿了那么一件紫色的云水袍,就像夏日墙上的一朵美丽的凌霄花,在雨中飘荡,惹人爱怜。隔了那么远,隔着那那么多的人,还依稀仿佛能闻到她身上那香甜的味道。   紫萱就这么一直望着,终于什么也望不见了。在燕陵国的日子就像一个个的片段,不断的在眼前闪过。他站在绒毯尽头转过身来朝她微笑,他牵着她的手,仿佛珍重万千,走过那一重一重的宫宇,将她带回他与她的寝宫,他那灼热的吻,他那火热的碰触---------他笑着看着她拆他带回来的彩色锦盒,他笑着看她挑选衣饰,他笑着吃光了那个焦黑不堪的烩鸡蛋,那山上已是满眼的青翠了,皆是蓬蒿野草之类。   不知名的虫子却在这边唱中,那边叫着,唧唧喳喳的鸣个不停。风暖暖的吹着,带来了草丛里夹杂着的野花香味。即便是人心,也教这风吹得发软了------------那一滴滴滑过在手背上的东西是什么呢?她怔仲的低下了头,笑了出来,原来是泪!   岚珍默默的陪着,她不知道太子和长公主昨晚究竟怎么了,太子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太子这段时间,也经常回来,晚上也偶尔会出去。虽然她不知道公主和他具体的相处情况。但她这段时间,在帮公主换衣服的时候,免不了会看到公主身上红淤点点,甚至有时候公主根本就累的起不了床啊,她虽仍不谙人事,可心里也清楚得很,太子并没有像宫中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冷落公主啊。   她贴心的去拧了热绸巾,帮紫萱搽了搽脸。又猛然想到公主今天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忙又去端了一些糕点。只见诺达马车内的朱桌上竟摆买了公主平时喜欢吃的水果和桂花酥,还有几盅补品,马车颠簸,食物却踏踏实实的固定在桌上,细瞧方知是桌子底下缠了银丝,岚珍咋舌,左副将当真是做的精细。她拿了其中一盅浅尝了一口,竟十分新鲜,仿佛就像是刚从御膳房里端上似的。   她端了过去,朝紫萱道:“公主,我看那左副将这个人,真是不错,竟然连燕窝粥和炖燕窝什么的也准备了。” 紫萱只是看着窗外,却也不回话。岚珍又道:“我的好公主,你多少吃一点啊。”她将勺子送到了她嘴边,这才发现公主竟是满脸泪痕。   岚珍自从跟了紫萱这么多年,除了先皇后过世的那段时间,哪里还见她流过泪啊。公主一直是无所谓的,什么也不去和别人争,现在竟然满脸的泪痕。她竟也忍不住想哭了出来。   紫萱倒是笑了,这个忠心的丫头,她缓缓的转过头道:“傻丫头,傻珍儿,你就让我哭吧,哭了也就好了。哭过了,以后也就不会再哭了。”不会再为他哭了。   ? ☆、梦回故里 2 ?  天气冷了,御花园内的树就枯黄了不少的树叶。忽然之间,有一阵稀微的西风,把树上的枯黄叶子,吹落了一两片,在半空中只管打回旋,一直吹落到地上来,零落成灰辗转成泥。   岚珍轻轻的推了屏障进了透云阁,只见紫萱早已醒着了,拥着半条玫茺被就这么躺坐着,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只静静的看着阁窗外。岚珍实在是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公主每日每夜的就喜欢看着。   她轻唤了一声:“公主。” 紫萱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点,淡淡的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岚珍啧道:“公主啊,你也知道这么早,怎么就不多睡一会儿?” 紫萱朝她微微的扯了一个笑容,却不作声。   傻岚珍又怎么懂呢,她根本睡不着啊,但令人更心乱的是他竟然老是出现在她面前。昨夜朦朦胧胧的浅眠了一会,他却依然不肯放过她,就是会出现。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她梦里-------回来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她已经拒绝去回想了,但他还是会出现。   这几日早晨醒来的时候,她竟还会习惯的伸手到旁边,摸摸被褥的余温---------直到冰凉的触感清晰的传到脑中后,才猛然发现这里是在殷楚,在她未出嫁时的透云阁内。阁内也不是富丽堂皇的昭和寝宫的摆设,也没有落地的层峦纱幔--------------自然也不可能有他啊!   那日马车到殷楚国后,父皇竟然已经知道她要回来了,还派了宫中侍卫出城去接她回宫。这段时间,他还吩咐妃嫔们没有事情不要打扰她。她没有说明为什么会回来,也没有说明会住一阵子还是一辈子,父皇什么也没有问。   或许应该像岚珍所说的那样,真的要感谢一下左副将,他竟然细心备齐了大小的贡礼,大至父皇,小到各宫娘娘不满足岁的皇子,且每件好象都像是精心准备过一样,精致珍贵。   送给父皇慕容啸宇的是蛮地的长弓,上面还缀满了红绿的宝石,小巧玲珑,连父皇这样耍箭的雄战家也竟然爱不释手。萧贵妃,姜妃,敬妃们皆是每人上百样首饰,一半燕陵本土的式样,一件西域的稀罕式样,且每个人的样式都不同,分量成色自是不用说了,看妃嫔们笑弯了的眼睛和眉毛就知道了。   还有皇子公主们各种不同的东西,确实佩服左副将的办事能力的,每人的东西各用不同的锦盒装着,并分别签列清楚,以至于岚珍派送的时候也不会搞错。估计他也是怕失了燕陵国的国威吧,莫让外人活活看了笑话去。   连萧贵妃这个从来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的人,这几日在御花园内偶尔碰到,竟也会含笑着跟她打招呼。而姜妃和敬妃更是不必说了,竟然会亲自到她透云阁内来和她拉家常。真不知道她们若是知道她是被赶回殷楚来的,有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在到燕陵去了,会在殷楚皇宫里当一辈子的米虫,会作何表情!怕是一见她就会像见瘟神一样,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只是见她们不知道,她也不愿意说破她回来的真正原因,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怕父皇担心盟约不保或是还隐约存在期待,她也说不清了。只是告诉自己,父皇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定要担心结盟的事情的,还是能拖就拖好了。   昨日,姜妃知道她在燕陵时会偶尔同后宫娘娘们品香消遣,还将她拖到漪香殿,让她陪着。谁知便对她的翡珠耳坠等首饰一一评头论足了起来。那日走的匆忙,东西也是岚珍和听差太监们收拾的,谁知道竟然还是把几乎全部朱钗首饰都带回来了。   她这日便是在岚珍的摆弄下带了一对珠环和一个碧镯的,她也不甚注意。到了漪香殿,妃嫔们到是眼尖,一眼便瞧出是好货色,便拉开了话匣子:“我说大公主,这套珠环和镯子是顶顶上层的货色,怕是极珍贵稀罕的吧!” 紫萱其实也是不知道的,只笑着,没有回答。敬妃却是极羡慕的样子:“上次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上面说这可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全世界也只有一件,价值当然是不能用金银来衡量的啊。” 紫萱这才呆了一下,她倒是一点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个故事。不由的恍神了起来,还记得那日他送她这套珠饰的时候,春光明媚,那昭和宫外的粉蝶更是不停的扑来扑去。   他笑着替她带上,凑在她耳边呓语似的问她:“可喜欢?”那气息带着他身上的麝香和淡淡的熏草就这么喷在她耳边,喷在她颊上,酥酥麻麻的。那一众的听差太监和宫女就这么远远的站在他们后面。她只觉含羞,便将头拧开了。他眼中隐隐约约闪过几丝失望和落寞--------   她这么一恍神,自然也没有听到姜妃的问话了:“大公主,可是南风太子送的啊?听说他可疼你了呢!”直到岚珍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回了神,胡乱应道:“哦。”   萧妃却是即羡慕又嫉妒的,若是她膝下公主紫沂嫁过去就好了。她也开了口:“大公主,不是我这个萧母妃没有教你,男子哪个不朝三暮四啊?南风太子成亲以前就听说早在外头已有不少女子了。女人啊,要趁自己得宠的时候,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紫萱浅浅的笑着,心里却泛起了酸楚,是啊,哪个男子不朝三暮四啊!敬妃也接了口道:“紫萱,母妃我也可是为你着想啊。要多花些手段和工夫,男人最吃这套了。” 紫萱只是笑着。就算花尽了手段和工夫又如何,男人若是厌倦了就是厌倦了,就算你再怎么想抓住也是抓不住的。父皇不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萧贵妃,姜娘,敬娘哪个不是千娇百媚又八面玲珑的,父皇还不是侧宫纳了一个又一个。若不是这几年身子骨真的不比当年了,又加上殷楚战事不断的,怕早已纳到佳丽三千了吧。   她是不喜与妃嫔娘娘们相处的,但也不能明着拒绝,只得尽量避开。她今日若不是燕陵太子的正宫,她们怕是看见了也觉得不屑吧。若说回到殷楚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能与晴梅见面。这日,晴梅便入宫看望她,双双去了御膳司茶阁。   那茶阁便是位于太学堂的斜对面,一坐了下来,便想起原来是在这里和他见第一面的。他的目光如炬,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嘴角微含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她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忙收回目光。虽是匆匆一瞥,但他的样貌却给记入了脑海,容颜俊挺颇具英气。   不知为何,她竟不敢再将眸光移过去--------那是她第一次碰到他,他带着犀利的挑货物的眼光远远的看着她。是的,挑货物的眼光。她也一直记得,在燕陵的日子里,她一直记得她的身份,别人当面敬着她,让着她,恭维着她,不过是看在他太子的面上,沾他太子的光。他喜欢送她东西,看她打扮,怕也不过是让她人前做一朵锦上花,让旁人看着羡慕不已罢了。   晴梅不停的在耳边讲着,欢声笑语不断。紫萱看着,净是羡慕,年少不知愁滋味,也是顶好的。谁说晴梅大咧咧的不是种福气呢。别人瞧着她是羡慕的,锦衣华服,戴不完的珠钗首饰,年少得势的皇室夫婿,却不知她只不过是他御花园里的一朵,想到便来垂怜---------若是能选择,她宁愿是一平民,与一个普通的男子成亲生子,相守到老。   平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父皇当年若没有抓住机会攀上龙座的话,怕也会与母后白头到老,恩爱不已的吧!母后也不会在父皇荣耀后,纳了一个又一个后宫妃嫔后郁郁而终吧!母后是痴是傻,怎么会为一个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而病至死去呢?   日子暮暮与朝朝,转眼就过。她也已经习惯了,就如同回到以前,那一段的日子就如同梦中黄花,见了光便消失了,仿佛从来就只是在梦境中出现过一般。岚珍不提,她也不提。早晨醒来,睁眼还是淡青色的阁帘,再怎么睡眼迷蒙也不会再把它看作是昭和宫如梦似幻的幔纬了。   岚珍倒是与往常不同,一早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膳丝面上来,清汤细面的,撒了几朵碧绿的葱花,极是诱人。她胃口甚好,一连吃了好几口,方才道:“今日怎么给我备了面啊?”   岚珍眼角扫了她一眼,又气又好笑似的道:“公主,你真是睡糊涂了。今儿个是你生辰,自然是要吃长寿面的啊。” 那夹着面条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原来是她生辰了。如此算来,她到这里怕是快一个月了。他却连一个消息,一封使信也没有。或许快要将她忘却了吧,那位环彩阁的顾小姐是如此的娇媚动人又身段妖娆的,若她是男人怕也是会喜欢不已的吧。   如此的坐着,也看不进任何书去。晴梅倒是打发了人来宫中,派了马车过来了,说是约她去宫外的洺意楼去。一进楼宇,只见晴梅和韩漠已然在座了。见她来了,忙吩咐小二上茶的上茶,上菜的上菜。   洺意楼是殷楚京城顶好的酒楼之一,平素便是达官显贵的相聚之所。服务自是一流,片刻之间,便将菜上齐了。平时她们三个是不喝酒的,今日倒是叫了酒。只见晴梅竟然第一个倒满了酒杯,又替她和韩漠斟满了,这才举着杯子道:“紫萱,祝你生辰快乐。这杯是我敬你的,你定要喝光。”   紫萱只觉的鼻子微酸,眼睛也有了湿意,但心里却是涨满说不出的感动,笑着道:“晴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能喝酒啊。”晴梅自然是不依的,道:“这是洺意楼新酿的桂花酒,不是和茶水差不多,怎么会喝得醉呢?就算是醉了也不打紧,还有韩漠和我呢?我们会将你平安送回皇宫里的。”   紫萱也不好再推了,只好喝了下去。有一自然有二。韩漠待她微吃了些菜,也端了杯子敬她,她自然又推道:“我真的不能喝了。” 韩漠只笑着道:“原来我与晴梅比,还是少半个面子啊。” 紫萱听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只得又喝了。? ☆、梦回故里 3 ?  她本来真的就不会喝酒,以往在燕陵宫时,逢年过节的,她也是微碰一下,沾湿嘴唇就好了。他自会顺手接过去代她喝完的。她本不想多喝的,但晴梅和韩漠又笑语不断,就仿若是回到当日太学堂时候一般。不觉之间,已几杯下肚了,便觉得头昏耳热了起来。韩漠见状,便吩咐了听差的打开了几扇临街的窗子,说是透透气就好。   秋末的风已渐凉了,微微一吹,虽然是好了些,只觉还是有些迷糊的。晴梅和韩漠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和她说笑着吃菜。偶尔传来街上店铺的叫卖声,到也热闹融融。   正吃着,大街上像是出事情了般,嘈杂了起来。还在纳闷,只听大街上几个散逛的士兵窸窣嘈乱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隔了那么多嗡嗡的说话声,还是一清二楚的传到了紫萱耳中:“听说燕陵国几日前发生兵变,燕陵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了□□----------”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整个人软软的,无一丝力气。   等她吃痛回过神来的时候,韩漠已将几个士兵唤上了酒楼,晴梅则是用力在拧她的手臂。士兵再如何没有见识也能认出殷楚长公主的样貌,忙一个个的伏身跪下行礼。   紫萱猛得扯过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殷楚国人有谁不知道紫萱长公主早已嫁做燕陵国的南风太子。士兵忙不迭的解释:“殷楚信使传来消息,燕陵发生政变!五日前,燕陵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了□□,联合了燕陵朝中的宇文将军和曹丞相两大重臣欲暗中推翻南风太子的皇位,但被太子识破而被抓……”   外使来信中没有写南风熠到底受伤了没有,若是伤了,到底重不重?紫萱只觉心不停的噗通噗通直跳,那么急,那么快,仿佛就要破胸而出似的。晴梅和韩漠只是安慰她,但她却是那么的慌乱,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在乱头上,宫里又打发了太监过来,说是要叫她回宫去。怕是宫里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了。对,她回去宫里就可以跟父皇探听情况了,父皇自然对燕陵国内的情况熟识的。他也可以派宫中探子访到燕陵去,总比在这里干着急要好。晴梅和韩漠自然是不放心的,便一起送她回宫。   坐了马车回去,一下车帘外冷风又不停的透过缝隙吹了过来,她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脚步也有些微晃,看来酒还是没有全醒。晴梅只得略略扶着她。直进了皇宫,岚珍已经笑嘻嘻的迎了出来,道:“公主,太子来了。”   紫萱倒是呆了起来,半晌才反应过来,朝太和殿里走去。只见南风熠正坐在大殿中央,父皇在上座陪着,萧贵妃,姜妃,敬妃还有紫沂什么的都来了,大殿里黑压压的一片。   他穿了一身蓝色的云纹锦袍,腰间一根金色丝带,脚上的黑色靴子因为长途的跋涉沾染了些尘土,衫侧翡色透明的玉佩熠熠发光,英挺逼人。就这么坐着,远远的坐着,神色甚是淡漠,只是望着她,那眼里头黑深似海,看不见尽头。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仿佛有千百只的蜜蝶在飞舞,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他的脸。她的心又像是被火烧过似的,既热且疼。眼睛尽是酸意,仿佛连泪水也快要管不住了。   南风熠远远的看着她,近一个月不见,她气色竟该死的好,本是雪白如玉的脸色竟红粉菲菲,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他眼光略略一扫已看到了一旁的韩漠,就这么站在她身后,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正关切的看着她。他不觉已经握紧了拳头。      他这个月为了处理南风宸几位反叛重臣的事情,忙得没有一丝空闲的。等把他们的行动一网打尽后,才发觉再过五日就是她生辰了。所以又连赶了数日,将营中大小略略整顿一遍,即刻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殷楚。她却是一副极好的样子,仿佛他的到来是多余的,打扰了她和别人的相聚。或许他是不该来的。   姜妃笑吟吟的道:“长公主啊,你倒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南风太子可是等久了。”虽是笑着,语气也是极为客气的,但话中内容却是不轻不重的。紫萱虽没看清楚南风熠的脸色,但总觉得他有些生气,虽然表面上客气从容,但她就是知道。她很想走到他身边,细细的瞧着他,看着他,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但大殿里那么多的人,父皇,妃嫔们,皇兄皇妹们,宫女们,随侍太监们,她能做的惟有这么远远的望着他。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她才知道自己竟会这么的想见他。坐了一会儿,慕容啸宇方道:“紫萱,太子也辛苦了。你先同他去休息一下。”又转过头,望着南风熠笑着道:“太子先休息一下。风尘仆仆的赶来殷楚。晚上,我们岳婿两人再好好聊聊。”   御花园里的桂花,一半零落一半开。风来风往,乱花迷眼,散落满地的金黄。她就这么与他走回了透云阁内。这一幕,仿佛极其的熟悉,似乎曾经在梦中经历过一样。他牵着她的手,穿了一重一重的庭院,绕了一个又一个的走廊--------------也是这么慢慢的走着,宫女太监们远远的跟着。   南风熠一靠近她,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那淡淡的幽幽的香气,但与平日不同的是夹带着几丝酒味。她竟与他韩漠去喝酒了-------他本是满心雀跃的,近一月不见,早已想的入骨了,所以燕陵的大事一了,小事也不管了,也不顾左副将等人的劝阻,便赶了下来。就如同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又在太和殿内呆坐了许久,总算等到她回来了,却是喝得半醉回来的。他一番的心意,此时,却得到如此的回报。原来,他始终是多余的。   岚珍送上了茶水和糕点后,忙告退了出去,将阁屏轻轻的带上。紫萱静静的看着他,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想开口,嘴唇微张,喉咙里却是吐不出半个字。她只默默的看着他。南风熠抬头清清的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她竟然没有话要跟他说。她难道不知道他前几日发生兵变,差点丧命吗!他气不打一处来,便转过头去,也不理她,打量起透云阁内的摆设来。布置的极为雅致,却不见多少稀贵之物,只是放了很多墨香书籍。他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了一本,翻了起来。   紫萱见他容颜有些憔悴,一副风尘的样子,近一月没见,人仿佛也瘦了些,心中微微泛酸。便转头去了沐洗间,拧了条热绸巾,替他搽了搽脸。只见他浑身一震,仿佛极为喜悦的样子,定定的看着她,眼里光彩闪动。   这个动作极是亲昵,她脸上微红,也不敢看他,只是轻柔的将他脸上细细搽了一遍。他本是气的,此时,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舒畅,仿佛在酷暑里下了场冰雹,清凉舒服,又如同寒冬腊月浸泡在暖泉中,遍体通坦。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不停的缠绕在周围,似麝非麝的,就跟梦中出现的一模一样,他那里还能忍住,已一把将她软玉温香的身子抱住了--------------   谢轩远远的看着听差的太监走了过来,低头对此次一同前往燕陵护送太子的侍卫李霄道:“我现在才知道御前侍卫长这个位置不是人干的。那听差的太监已经来请第三遍了。”   那李霄只“嘿嘿”的笑了几声,却是极暧昧的。此时,太和殿的听差已到了跟前,道:“谢轩大人,陛下旨意,遣我来请南风太子和长公主去太和殿中用膳!”谢轩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透云阁,叹了口气道:“好。你先回。太子会尽快过去的。”   李霄笑着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头儿,你还是上吧。”谢轩一把拎起他的手:“说得倒容易。走,我们一起去,下地狱也有个伴。”李霄忙开始求饶:“头儿,你是我们的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谢轩这才认命的放下他,走到了阁门边,静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声响。这才敲了敲门道:“太子,燕陵皇上派人来请了三遍了。”只听里面传来南风熠的声音:“知道了。”   紫萱本累极了,已处于迷糊状态,听谢轩这么在外面一禀告,已惊醒了过来,抬头看了天色,已近黑沉,估计已是晚膳时辰了。便想挣扎着起来。南风熠依旧搂着她道:“再休息一下。”紫萱脸色已红,道:“快起来,父皇他们在等了。”   若他们太晚过去,别人还不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啊。她越想越脸红,忙推开他,手忙脚乱的穿戴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的那一件宫衫是不能再穿了,早被他扯的不成样子。他真是的,连腰间的丝带也没时间解,就半拉半扯,好好一件锦袍也就牺牲了。她只得半遮半掩的到铜镜下的奁香柜里,随手拿了一件,一阵忙乱后,总算穿戴完毕了。抬头一看,他早已好了,正闲靠在榻上,又满足又慵懒的看着她。   ? ☆、浮沉多舛 1 ?  她怕父皇等久了,道:“走了。”他才慢慢的起身,却也不走,将她拉到了梳妆奁前。她正愕然,只见他手上多了个丝绒盒子,也不知道是从那里变出来似的。   他将盒子一打开,她才知道什么叫满室生光,一串做工精巧的琥珀羊脂玉链和配套的一对粉黛色的雀彩耳坠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璀璨夺目。他替她带了上去,又看了看,这才满意的道:“和你的娟服很配。”   他总是喜欢送她这种,或许就像送其他人一样,比如顾小姐。却不知这种东西她却是可有可无的。她要的-------她要的是什么呢?他能给吗?紫萱恍若幸福的笑了出来,嘴角的弧度浅浅的说:“谢谢!”   太和殿里一进去,便正式开宴了。南风熠坐在慕容啸宇的旁边,紫萱也陪坐着。杯觥交错,热闹异常。   慕容啸宇对这个皇婿十分满意,有了这个靠山,自是不必再担心国事衰败后邻国的眈眈虎视了。殷楚国因着之前的一次大战虽说已是周边各国中势力最弱的,但靠着战前攻下的疆土同国库积累的财粮,却不得不让他人略为忌惮。却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殷楚江山也是他人口中极想要得到的肥肉。   南风熠虽说年少,但却处事能干,遇事冷静,心思慎密。从这次瓦解燕陵国两位皇子的□□事件就可以看出来。有了这么一个皇婿,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在大殿倒是等了一会的。遣派的听差太监回来神神秘秘,极难开口。   他是过来人,一看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情的。此时见南风熠牵着紫萱的手进来,虽没有什么表情,态度优雅从容的,但对紫萱的一举一动却有说不出的疼爱。   酒过三巡,慕容剑枫作为殷楚国的长嫡皇子过来敬南风熠。笑着道:“南风太子,这一杯祝你这次旗开得胜,铲除了叛贼,毫发无损。”南风熠一口喝了。慕容剑枫又倒了满满一杯,又道:“这杯是敬皇姐和南风太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这杯自然也是要干的。南风熠左手客气的一口干掉了,右手却扯着紫萱的柔荑,见她略略沾湿了嘴唇,便极顺手的一把接过了酒杯,笑着说:“你皇姐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了吧。”也不等别人回复,便一仰头喝了个精光。殿中众人皆有些愕然,随即也就恍然了--------看来南风太子对长公主是极好的。谢轩等侍从早已见怪不怪了,只顾着在侧旁一席吃菜。   萧妃等长辈是与南风熠一桌的,见他时不时的替紫萱布菜,低声嘱咐要她多吃一些,眉角眼梢皆是宠溺。她心里倒是寻思:“早知道去年无论使和手段,也要皇上将紫沂嫁过去。紫沂的容貌又比紫萱这个死丫头好看多了,南风太子定是加倍的宠爱的。   现下周遭各国中就数南风太子最年少了得,且又是实力最强的。模样更是英挺。这倒好了,白白错失了这么好一个皇婿。”萧贵妃本就是戏子出身,当年就是因为美貌出众又手段了得,才在这莺莺燕燕的后宫中脱颖出来,登上了殷楚宫贵妃娘娘的尊显位份。年轻时想尽了办法得慕容啸宇的宠爱,此时更是想尽办法要为子嗣铺路。   还正在想,却见女儿紫沂公主已亭亭袅袅的走了过来,向着南风熠娇笑道:“南风太子,我也要敬你。第一杯,敬你年少英雄。”那笑容自然是遗传她的美貌,摄人心魄的。她素来了解自己的女儿,估计她对南风太子是有些意思的。南风熠也不好推拒,只得喝了。   紫沂又柔声道:“南风太子,这杯是敬你这次破敌制胜的。”见他喝下了,又举起了第三杯:“太子,皇姐,这次是敬你们两位的,相敬如宾,百年好合。”   南风熠喝了,又伸手去拿紫萱的酒,准备喝掉。紫沂已娇声道:“南风太子,我这杯你不能代皇姐喝的。”转头朝着紫萱道:“皇姐,你明明会喝酒的。今日殿中的听差太监不是在宫外的洺意楼找着你的,你不就在和韩小将军他们喝酒嘛。”她这句话是半开玩笑半撒娇着说的,虽是无法计较。但南风熠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手慢慢放了下来。   他对紫萱的事情,无论大小,皆是越来越在乎了。偏偏他又在大婚前亲眼目睹了韩漠对紫萱的爱意和表现。若他不是对紫萱真的动了情,以他的个性是不会理会的。反正他南风熠的东西,是没人敢抢的。但他偏偏动了心,此时韩漠对他来说,真是如扎在心口的一根刺,不碰触的话也还好,但一旦碰到,便又生痛,又生气。   紫萱见紫沂眸子紧紧的盯着南风熠,又表现的娇媚动人的。自是知道她心思。她这个皇妹,自小就喜欢和她争。若不是南风熠是嫡出,父皇怕南风云迟觉得殷楚示降毫无诚意,怕是去年遣嫁燕陵国的便是自己的这个妹妹吧。   她微微笑道:“既然皇妹这么说,姐姐喝掉就是了。”她慢慢的饮了下去。那酒自然和中午在洺意楼喝的桂花酒是不同的,性子极烈。她还未下肚,早已咳嗽了出来。南风熠一把接过酒觞,又替她拍了拍背顺气,道:“不会喝以后便不要喝了。”也不知道是说韩漠他们,还是其他。   紫沂还是不依不饶的道:“南风太子,听说燕陵风光与殷楚不同,粗犷豪迈的。什么时候紫沂去燕陵,不知道太子欢不欢迎?” 这种情况下谁人又会说不好呢?南风熠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欢迎的。”   紫沂却趁热打铁的道:“那这次我和太子你们一道去吧。择日子不如撞日子。”转头又朝着慕容啸宇撒娇道:“父皇,您说好不好?”慕容啸宇呵呵道:“这可不是父皇所能决定的。” 南风熠看着紫萱,只见她低着头,神情恍惚,仿佛心不在焉似的。他已脱口而出了:“自然是好的。你皇姐和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 ☆、浮沉多舛 2 ?  曾经以为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但当他活生生的出现时,霸道的占据的绝大部分床榻时,她还是以为像是在梦中。紫萱看了一下透云阁内的色调,应该是已经天亮了。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胡乱惊醒,也没有做梦。   醒来时还缩在他怀里,仿佛像是取暖,又像是要求怜爱。他亦自在梦中,全然无平时的样子,一脸的孩子气。昨日是她的生辰,他居然出现在了殷楚,和她一起度过,虽然他是不知道。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在曾经以为失去后,竟有说出去的满足。一瞬间,她竟有种希望时间停止流动,就这样,就这个样子---------   她猛得全身一震,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她不是一直无欲的吗,所以也一直淡然的无求啊。他对她老是忽冷忽热的,好些宫人说他对她是宠的,岚珍也是如此说的。她也是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有时四目相对,他眼里波光闪动,总像是爱怜无限似的。但是她却是怕的,怕他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头未白却恩先断,更怕的是自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他身边要什么女子没有,燕瘦环肥,只要他想要,只需一个眼神,宫中的人自会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到时后她呢?将何以自处呢?若是曾经没有过,日子还是好过的。就这么看着他风流倜傥的在花中穿梭,她只是一个看戏赏景的人罢了。若是曾经拥有过,又再失去的话-------那种感觉,那种害怕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深深的纠着她,仿佛再进一步,前面就是浩瀚海漠,她就会溺死其中。不,她不可以走到那一步。   她慢慢的,一点点的离开了他的怀中,他却像是有感觉似的,伸手一搂,又将她紧紧的固定在了那温暖的位置。她不敢再动,半晌后才轻轻抬头,只见他还是睡着,呼吸绵长。她这才蹑手蹑脚的起了床。   岚珍已在阁外侍侯着了,见着她出来,已迎了上去道:“公主,早膳已经备好了。”紫萱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道:“先不必拿过来了。”转头又道:“你去御膳司准备些之前从殷楚带来的食材!”   岚珍已捂嘴而笑了:“珍儿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平时太子爱吃的。”紫萱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不去理她。岚珍这才想起一事情,道:“公主,皇上一早打发太监过来诏你去一趟御书阁。”   紫萱到了御书阁阁口,随侍的文公公已经在候她了,见她到来,笑着作揖道:“长公主。”方又敲了敲阁门道:“皇上,长公主来了。”便将阁门推开,请紫萱进了去。慕容啸宇正坐在雕龙椅上,见她进了来,这才站了起来。   紫萱伏身行礼道:“父皇,您诏儿臣所为何事?”慕容啸宇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朕找你来有件事情。”顿了半晌,他才又出声道:“昨儿个,你萧母妃来找我。说是你皇妹紫沂今日要与你一同去燕陵,要你好好照顾她。”   实际上萧妃昨夜在他耳侧嘀咕了一个晚上,说是紫沂公主对南风太子也有情意,希望他说服紫萱公主可以适当为皇妹创造一些机会。在她看来南风太子日后必定会后宫成群的,若紫沂可以当上太子侧妃,也是帮紫萱这个做皇姐的巩固燕陵国母的位置。且凭紫沂的手段,过不了多久,自然会像萧妃在殷楚宫里一样,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   紫萱心中有些明白,再不快,也只能回道:“儿臣谨遵父皇的旨意。”所有的事情,她又有什么权利说一个不字呢?当初,选择权不在她手里。今日也一样,拒绝的权利也不在她那里。   慕容啸宇看着她好一会才道:“紫萱,你长的跟你母后极像,连性子也差不多。” 紫萱鼻子一酸,原来父皇还记得母后的样子。慕容啸宇却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却又不是在看她,仿佛要透过她,看着过去的影子---------那个人的影子。   御书阁里一时间颇为安静,紫萱就这么站着。慕容啸宇过了好久,方走到书阁的里侧,找出了一个檀木的锦盒。   那盒子的雕纹式样颇为古旧,应当是已有了几十年的光景了,但表面却光滑干净,仿佛每天都有人搽拭似的。只见慕容啸宇慢慢的向她走了过来,双手递给了她:“这是我当年我还未称帝时送你母后的物品,虽然在宫中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母后却是很喜欢的-----------你拿去吧。”   紫萱轻轻的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羊脂玉镯子,虽然成色不是很好,却是光洁荧润的。仿佛有人时常在抚摩,所以光泽很好。她微微抬头看着父皇,只见他比一年前益发憔悴了,金冠之下的青丝也已半白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她心中酸楚不已,不知是为父皇的外貌,还是为了母后的玉镯----------父皇小心奕奕保管了这些年,怕对母后还是有些情分的。   慕容啸宇叹了口气道:“紫萱,你这个性子是要吃亏的。若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也应该要争取,不要什么也不争。你与南风太子能结成连理,已是最大的缘分了-----------”他的目光又穿透过了阁窗,直直的落在远处。他虽是由于朝政关系将紫萱许配给了南风熠,但还是希望他的女儿能幸福。   一路上燕陵将士们戒备森严,到了驿站,殷楚宫中自是有很多人来送行。萧贵妃更是拉着紫沂公主的手说个不停。还不停的到南风熠这里,笑着要他多多照顾。南风熠只道:“紫萱的皇妹,自然是我的妹子。我自当好好照料的。” 紫萱也不搭话,只在一旁静静的笑着。   正说话间,只听晴梅的声音响起:“紫萱。”原来是韩漠得知他们今日要回燕陵,所以特地邀了晴梅来送行。晴梅已是鼻子,眼眶红红的了,只是打着她的手臂道:“怎么回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韩漠,我还不知道你今日要回去了呢?方才还被侍卫们拦了下来,若不是他们中有人认得我与韩漠,怕是进不来的。”   晴梅就是这个样子,急急冲冲的,对紫萱却是极好的。紫萱只得陪了不是,心中也是不舍,道:“等宫中太学堂放课了,你可以来燕陵探望我啊!”晴梅责备归责备,却拿了几本书给她:“给,你最喜欢的。我托我兄长特地从府中挑选的。”侍从太监已过来接了过去。晴梅又抱住了她,尽是不舍。   谢轩走道了南风熠身边,道:“太子,时间差不多了。”南风熠点了点头。紫萱知道要走了,便扯出了一个笑,道:“好了,我要走了。记得遣信给我。”正要上马车,只听晴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韩漠,你这个笨蛋。这蜜香合欢栗明明是你寻了好久才买到的,你怎么没给紫萱呢?”她转过了身去,韩漠也已和晴梅走了过来,将金丝袋递给了她。他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保重。”   南风熠看韩漠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只觉碍眼之极。便使了个眼色给谢轩。那谢轩也是人精,忙双手抢着接过。南风熠低首俯在紫萱耳边道:“我们该起程了,昨夜你也累了。”很预期的看到她脸红的样子,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像似在预告领土一般,向韩漠点了一下头道:“谢谢韩公子。”转身便上了马车。   她一直来都是一个人乘马车的往返殷陵的。此时,他与她一起在摇晃的车屋里,她只觉着原本偌大的车屋霎时变得狭小起来。他时不时的喜欢看着她,仿佛她是个白玉瓶似的,就是喜欢盯着她瞧。   她平时与他相处,也基本是默默相对的,所以也不去理他,顺性便靠在凳椅上,看着外面。熟悉的景物慢慢掠过,田里的农人,道边的树木,还有大小不一的村庄,就像过客一样匆匆流走。那秋风透过略略拨开了的车帘,带着秋天的气息不停的吹进来,打得青丝飘飘。   她伸手捋了捋长发,习惯性的将它们撩到耳后。左手上的羊脂玉镯轻柔的撞在了颊上,温润如水。她慢慢的放下了手,摸了摸它,不知道为何,父皇一早给了她,她一看便十分喜欢,回到透云阁里便带了上去。只觉着就像母后的手在轻佛着她的额头样,舒舒服服的。此时细看,不由地又想起了母后。   憩椅前是一个紫檀木的几案,摆了一玲珑花匣,芙蓉秋艳,是香菊陈秧中的粗种,已开了数朵,千姿百态的。另外又零散的放了一些水果,糕点和果脯之类的,侍从太监在出宫前皆准备的妥帖。韩漠送的蜜香栗子也摆在紫萱面前。   南风熠看着她低头瞧着,神色暗淡,仿佛极为难过似的。原来她到底是不舍得那个韩公子!连看着他送的东西,也会睹物思人。他风尘仆仆的赶来,不顾燕陵的事情,也不听众人的劝告,只为着想见她,想陪她过生辰。她却如此,如此的还他。   ? ☆、浮沉多舛 3 ?  他本是冷静从容的,自小在父皇的刻意培养下,早已炼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每每碰到她,便全部破功了。此时见她一副黯然的样子,加上昨日她与韩漠等人在宫外饮酒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不由的怒火中烧起来。他猛得一把抓过那蜜香栗子的袋囊,“飕”的一声便往车帘外扔去。   紫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得声响,这才抬起了头。只见他正恨恨的盯着她,胸膛一起一伏的,仿佛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南风熠见她抬头,一对眸子清清静静的望着自己,澄净无暇的,好象不知道发生何事般。   他一把抓住了她圆润的肩头,怒极之间还是不舍得太用力,在她面前大声道:“慕容紫萱,你这个骗子。” 紫萱被迫的面对着他,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头坦坦然然的,竟然全是痛楚。   只听他一动不动的回视着她,继续道:“我如何待你,你不知道吗?你还念念不忘那个韩漠。我真是个傻子,为了怕你受燕陵兵变的影响,把你送到殷楚。为了你生辰,连夜赶往殷楚,只为着陪你过生辰-----------你这个骗子,把我最重要的东西骗到了手,还在这里想着其他人。”   紫萱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是为了自己两位皇弟的兵变才将她送到殷楚的---------他是为了她生辰才来殷楚的-----------她只觉着心扑通扑通的,一下比一下急;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全部涌到了那里。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了,惟一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看着他-------   南风熠慢慢的,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仿佛拥着羲世奇珍似的,那么温柔又那么重视,抛开了自己以往的傲气,低低的,呢喃的道:“你这个小骗子。你不知道你已经把我的心骗走了吗?”她把他的心骗走了--------他的意思是-----紫萱再呆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是如此的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他是如此的风流倜傥,在万花丛中穿梭来去,他是如此的年少了得,意气风发。他竟然是喜欢她,所以才如此的对她。她只觉得仿佛在云端里般,飘飘然然,仿佛不可置信。他间接的在说他喜欢她------她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只是软软的任他拥着,心中的某处像是在发酵般,不停的冒出小泡泡。   她的发间隐隐约约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就这么萦绕着他。那散开的青丝又一丝一缕的与他的手指纠缠着,她温软的身子真真切切的在他怀中------他觉得无比的舒服,无比的舒坦,现在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幸福。   就像小时候,他做错了事情,母后责打他了之后,又会将他抱在怀中细细的哄他,低低的给他讲故事。之前不懂,现在才了解原来那是幸福。就像她此刻任他柔柔的拥在怀中,也不抗拒,也不挣扎,听他低诉,任他亲吻--------直到天长地久。   他没有问她,他还是怯弱的。他不想问她,他不敢问她。他只知道她在她怀中,真真实实的在他怀里,谁也抢不出,谁也夺不走。她是他的,自她答应她父皇来燕陵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他的,永远是他的,永永远远是他的-------   ? ☆、相濡以泽 1 ?  他是喜欢她的,她只觉得全身酥软,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这么依偎在他胸前,听他传来的忽急忽缓的心跳,仿佛也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幸福。她好想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韩漠,什么都没有。她惟一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也只有他而已。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其实他才是真正的骗子。从成亲一开始就一点一滴的,一举一动的,一丝一缕的编成了网,将她卷在其中,永世不得逃脱。他不知道,他同样也骗走了她的心。但她却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已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给了他了。   南风熠将她抱起来放在马车内的憩椅上,他就这么坐着,让她侧躺着,头枕在他腿上。他十指成梳,轻轻的梳着她如丝如缎的长发,动作温柔到了极点,慢慢的,缓缓的。他不说话,她也不作声,但空气里却极为甜腻。   风儿不停的从帘缝里吹进来,拂在南风熠脸上,竟觉得十分舒爽,多日来的疲累和烦郁仿佛也一扫而空了。紫萱就这么躺在他身边,像是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她娇羞的脸蛋,轻轻的俯在她耳边呓语道:“要吃些水果吗?”他温温的带着清清的麝香气息就这么拂在她脸上,她心里漾起了微甜,如花香飘过,只低低应了一声。   南风熠从几案上的瓷盘里挑了一颗西域葡,细细的将皮剥掉,这才喂到了她口中。他从小到大,皆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从来都是别人侍侯他的份,哪里这么侍侯过别人。   但他就是觉着满足,就算是以往沙场打了胜仗,这次平了南风宸等人的叛乱,也从未这么开心满足过。又拿起了一颗,慢慢的剥好了皮,将手摊开放到她嘴边,等她将核吐出来后,方又再喂了给她。   她就这么躺在他腿上,温暖舒服到了极致。他又将第三颗葡萄递了过来,她略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觉他眼中柔情似水,几乎要将她溺毙了一样。她将眸光轻轻移开了些,柔柔的将他的手推回他嘴边道:“你自己------”却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却还是将葡萄递到了她嘴边,示意她吃下。   她如花瓣似的嘴唇轻轻张着,那粉嫩的颜色犹如罂粟般吸引。他心中的某一根弦仿佛拉到了极点,这时便猛然绷断了。他慢慢的俯了下去,辗转吸吮,肆意的放纵自己与她嬉戏,尝遍她唇齿之间所有的美好。   她低低的颤抖,随着他火热的攻势,唇舌的交缠吸吮,原本白的双颊渐渐转为嫣红,红得好似初夏的花火,又似深秋的枫红,只觉得脑中一片火热,像是刹那之间,天地倒置、时间轮转,除了他的阳刚气息,坚实的怀抱和似乎永远都不会满足的热吻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乎天长地久也只是一个恍惚。   良久、良久以后,南风熠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诱人的唇瓣,发出满足的叹息,闭上眼眸,面颊搓揉着她的发丝,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沉醉在她的柔情似水中。他低低切切的喃喃道:“紫萱,紫萱-----------”   紫沂随着护驾队伍入帘后,便在侍卫的安排下进了另一辆马车。她本以为南风熠定是会来看看她的,她一向来对自己的姿色是十分自信的。况且南风熠潇洒风流,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倒不信她会入不了他的眼。   但左等右等,也不见半个人。只有两个护队士兵静静的在车帘之外牵马,问起话来,也是一问三不知的。瞧着车帘外的景色,又是千篇一律的屋子,山川之类的。她早已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驻队晚膳的时辰,只见侍卫送了饭菜过来。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吃饭。忙楸住问道:“太子在哪个马车里头?”那侍卫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御妹,不敢得罪,回道:“太子自然在队伍为首的马车里。”   紫沂到了南风熠车屋的帘口,只见有好几个侍卫和听差太监站着,便仰着头吩咐道:“帮我开帘,我要见太子。” 谢轩回道:“紫沂公主,太子和太子妃在里边。吩咐我们不要随便打扰!”他还记得太子吩咐时候的语气,仿佛极为压抑似的。他是过来人,又怎么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紫沂素来指使惯了,哪里容得下别人拒绝,冷着声音道:“你不好禀报一声的?你怎知道太子不肯见我呢?”   谢轩也是聪明人,虽然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妹子,不可得罪,但也看不惯她骄横的态度,只淡淡的道:“回紫沂公主,不是末将不给你禀告。但太子确实吩咐我们不要去打扰的。这里的几位士兵弟兄皆可以为我作证的。”   紫沂见他一再推拒,不由的火了起来,扯着嗓子道:“南风太子,我是紫沂,我可以进来吗?”马车内好半晌没有回音。谢轩等人也默不说话,四下里惟有田野夜间冷风萧瑟的声音。   紫沂见没有回音,便上前一步冲着帘子,加大了嗓子道:“姐夫------”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内方传出了南风熠懒懒的声音:“谢轩,什么事情?”谢轩忙回道:“太子,是紫沂公主来了。”好半晌之后,南风熠才道:“让她进来!”   谢轩这才掀开了帘子,紫沂得意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在太监的搀扶下跨上了马车。这间车屋自然与她住的那间不同,她一入眼的竟是间类似小寝阁的雕花卷顶,里头又有间歇息的卧间,四周精雕细琢的朱木花,用珠帘和层层纱幔隔开着,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左右摇摆。摆饰一类也是极华丽的,玲珑的金边榻,几案,看上去十分的舒惬。   紫萱从歇憩间里拂开丝幔,浅笑着道:“妹妹是不是觉得闷啊?” 紫沂见她穿着一件月牙白的束身水纹袍,与早晨时穿的鹅黄色不同,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韵,心中总觉得不快,只清清的回道:“自然是闷的。妹妹一个人在包厢里,无聊死了。太子呢?”正说话间,南风熠才慢慢度了出来,道:“御妹来了啊。”   紫沂一见他,马上漾起甜笑道:“南风太子,我好闷哦。所以来看你。” 南风熠转头望着紫萱道:“饿了吗?”见她笑着不语,这才又转头问紫沂道:“御妹用过晚膳了吗?”紫沂忙回道:“还没有。我一个人很没劲。” 紫萱看着南风熠,仿佛在征求他同意似的,道:“那紫沂就留下来同我们一起用膳吧。”   听差太监们很快就将饭菜端了上来,虽说与燕陵宫中是不能比的,但还是十分精致的。紫萱浅笑着道:“紫沂你多吃些。”   南风熠也不说话,只拿起了瓷碟夹了好些菜,递给了紫萱,笑着道:“你自己也多吃点,都瘦的只剩骨头了。别人若是不知,还以为我南风熠虐待你呢。”又转头向紫沂道:“御妹你不要客气,就当是殷楚宫中一样。” 紫沂带着妒忌的看了紫萱几眼,却也无法作声,只得闷闷的吃饭。   这几日的探察下来,发现南风太子竟然对紫萱是颇为在意的。紫沂对自己是十分自信的,一直觉得自己的姿色是比紫萱美艳,若不是当时父皇定要以嫡出的理由将紫萱许配给南风太子,否则现在在太子旁边的便是她了。   她本来没有见过南风熠倒也无所谓些,但那日在殷楚的太和殿一见,南风熠的英俊潇洒,仪态不凡,是她身边那群只知舞文弄墨的侯爵公子们所万万不能及的,不由的懊悔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就跟父皇软求硬磨。不过没有关系,以她的姿色和手段还是有很多机会的,特别是他这次答应她到燕陵的事情,给她创造了很多机会。   菜撤下去后,听差太监们又送上了茶。紫沂扯了话题跟南风熠聊天,紫萱也不插嘴,只在旁边听着。南风熠仿佛也好象心不在焉似的,总是不停的看着紫萱。其实他哪有什么话与紫沂聊,只是问三句答一句罢了。现在已实在后悔当时一口答应她来燕陵的事情了。   对紫沂的表现和企图,他又岂会不明白。当时只不过气愤紫萱与韩漠的事情,现在雨过天晴,他又与紫萱和好如初了,巴不得一分一秒的缠在紫萱身边。且下午,他对紫萱袒露心事,紫萱虽没有回应,但方才亲密时的娇喘,低吟,在极致时缠缠绵绵的他耳边唤他的名字,便已经使他欣喜若狂,不能自己了。她本是矜持害羞的,此番怕已是她对他最大的回应了。   好不容易又挨了片刻,南风熠方才道:“御妹,时候不早了。你第一次到燕陵,要好好休息,才能好好游玩啊。” 紫沂见他如此说了,自是不好意思在留下来了。这才告辞回了自己的马车。紫萱倒觉得不好,道:“怎么下逐客令似的?”   南风熠已一把抱住了她,道:“我觉得我们这里的月色已经够亮了。” 紫萱的心里就如同化作了一滩水般,只觉得清清软软的。什么紫沂,什么顾小姐,什么的什么,都仿佛是过眼的烟云。? ☆、相濡以泽 2 ?  那月光莹莹,带点幽缈,似化外之境般,透过纱帘照在两个相拥着的人儿,那影子就像两条相互缠绕着的藤蔓,倒映在窗壁上,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却又那么的真真切切,仿佛就要这么永远的纠缠着直到一辈子----   阳光透过马车的镂空纱点点滴滴的射进来,但却钻不进马车内层层的天鹅绒彩幔,所以整个车屋还是暗暗,仿佛混沌初开,一切皆处于朦胧中。   南风熠已然醒着,她正卷缩在他的怀中,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仿佛亦自在做什么好梦似的。几个发丝,轻轻的附在额上,被她如兰的气息一拂,便微微颤动。他心中柔情万千,只觉的此情此景仿佛像在梦中一样。   犹记小时候夏日的夜晚,母后抱着他在御花园纳凉的时候,每当有扫尾星滑过的时候,母后便会让他许个愿望,说扫尾星会帮他实现的。   可后来母后去世了,父皇将他以继承人的方式历练锻造,每每远征沙场之际他也真正知道了其实许的愿望只是个寄托而已,十之八九是不能实现。但他现在却相信了,却想许愿,愿此刻能长长久久。   犹记得有这么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以前读到的时候,还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男儿自在四方,又岂可被男女情爱所绊牵呢。现在却对此嗤之以鼻,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怎么会不期望与她暮暮朝朝呢。      他就想年年月月天天,不,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的拥有紫萱。她微红的脸颊,犹如春日的海棠。他贪恋的望着,心中也有些不明白,为何身旁百媚千娇无数,他却为她动了心呢。   现在还能清楚的想起当日殷楚宫第一次见她的景况,她一身简约绫罗,粉黛未施,一副近乎普通宫女的打扮。但他却在那一刻才明白,素妍到极至,如雪中之寒梅,也足以夺走人间一切庸脂俗粉的颜色。   或许就是那一次的短短一面,他便同意了父皇的婚事。成亲后,她还是清清柔柔的,仿佛他与其他人没有什么分别。对他是温婉的笑,对别人也是温婉的笑。他向来对自己颇为自信,身世容貌皆为一等一之人。   自他太子及冠,正式在燕陵朝政上亮相后,多少王侯千金对他趋之人禺,用尽了办法手段想结识他,绑牢他。她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从不过问他的行踪。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欲擒故纵,到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不在乎。她就是这个样子,让人又爱又恨,又气又怜。   他哑然的笑了出来,用手捏了捏她柔嫩的小鼻尖,喃喃的,又像惩罚似的叫道:“小骗子,起床了。”她是累极而眠的,模模糊糊的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嘤咛了一下,将身子略略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那动作极为妩媚,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他到底还是不舍得吵醒她,只偷偷的在她鬃边轻吻了几下。   谢轩等人是轮流守卫的,见南风熠拉开了车帘出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忙道:“太子,可上早膳?” 南风熠一看车幔外的太阳,已然快中午的样子,嘴角微微向扬,说:“不用了,去命他们准备一些太子妃喜欢吃的饭菜。”谢轩忙打发了随从下去。   谢轩又禀报了一些琐事。南风熠这才回了马车内,只见紫萱已经起了身,正坐在憩椅上打理一头乌黑的青丝。他不觉微笑,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檀木梳,替她梳理了起来。那天鹅绒纱帘屏风已经拉开了,阳光已丝丝缕缕的洒了进来,折射在两人身上,像似镀了层金色。   他低低的笑道“以前,有帝王替自己的爱妃画眉,而名传千古。不知今日我与你梳发,会否让他人笑谈?”别人若是知道一向冷傲的南风太子会帮其夫人梳发,怕是难一置信的吧。   紫萱不由“噗嗤”一笑,眼波流转,咬着下唇娇嗔地瞄他一眼,似恼似啧似笑,光影为之失色。她眼睛本是清灵,此时阳光下更如秋水盈盈。   南风熠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又调皮又娇媚的,简直要夺去他的魂魄。他心中不禁一荡,手上更是轻柔。那车屋里虽然封闭性良好,但车外木轮的颠簸之声始终是不断的。此时两人静默不语,却清晰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那车帘外本已到了秋末光景,高低松树,绿色格外苍老了。而树中所夹杂的各种果树,叶子都有一半焦黄,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起来。那风吹过去,刮着那些黄叶,飘飘泊泊,一阵一阵,四处飞舞。颜色却是班驳的,像是五彩的锦缎,流光溢彩。   他慢慢的梳着,那一头黑发如绸缎般,就这么躺在他手心里,光滑如丝。他想替她梳一轮美髻,但终究还是水平尚浅,挽来挽去老是挽不好。   那发丝就不停的在他手上,脸上拂过,淡淡的清香缠绕在额头,鼻尖,唇畔,惹得他心痒难奈的。她唇角止不住的漾出了笑意,想伸手接过木梳,但他就是不许。低头在她耳边,如小孩子般撒娇,又似发誓般的说:“我就不信我弄不好。”   她更是笑厣如花。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就那么一刻,又仿佛已经历了几个轮回,他总算是替她挽好了。拿了铜镜一照,松松散散的,哪里有什么样子瞧得出来哦。他颇为懊恼,却脸色如常的看着镜中的她道:“第一次弄,也还可以了。以后多挽挽就熟练了。”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她。   她从小到大哪里挽过这种发髻,当真是难看的。但心里却像沾过蜜糖一样,甜得都快要发腻了。南风熠左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道:“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又去朱钗里挑来挑去,半天却也挑不到满意的。   猛得看到几案上的芙蓉秋艳,摇曳生姿的,道:“好虽好,却是菊花。别处倒是无所谓的,燕陵却是忌讳的。不然你戴上,定是人比花娇的。”他虽无心,但她心中却隐隐约约总觉得不好。   帘外的马儿停驻了步子,谢轩的声音传了过来:“太子,午膳准备好了。”南风熠道:“送上来吧。”岚珍和几个听差便拨开了帘子进来。   平素岚珍都是跟在紫萱身边,形影不离的。但这几日,因南风熠在,所以只是在外面侍侯,也不方便进车屋。这时,指挥听差太监将东西摆好了,看了一下紫萱,已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到紫萱身边,轻轻道:“公主,今日怎么挽了发啊?”   紫萱不语,只转头看了南风熠一眼,见他脸色虽如平常,但还是掩饰不住的有那么一丝尴尬。岚珍又怎会知道其中故事,笑着道:“公主,我帮你弄吧。”   紫萱看南风熠的样子,只见他也盯着她瞧着,眸光深幽,仿佛在等她的答复似的。她起了身,道:“先用膳吧。”岚珍却是不死心的道:“公主,那我吃好饭再帮你挽。”   南风熠的脸色已快铁青了,紫萱实在不忍岚珍撞在火山口上,微微笑道:“不用了,我吃过饭看一会书,又不是要出去见客。”这几日,不知道怎么的,她最近好象容易疲累,越来越嗜睡了,常常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到了第三日,总算是到了燕陵驿站了。左副将自然是早已经命城内士兵护驾接迎了,比紫萱回殷楚之日更是多了好些士兵和随身的侍从太监。紫萱被南风熠牵着,一步一步走下了马车,当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那日离去,大雨滂沱。今日,却是阳光普照的。   他那么牵着她的手,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就如同成亲那天,他带她穿过一重重宫宇,绕过一个个的锦园,带她回到两人的昭和宫-------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珍重万千。仿佛这一辈子,他与她就要这么走下去了。   她犹记得她初来时,虽然淡然,但还是压抑不住的惶恐,惶恐他,惶恐迎接她的未知的一切。但今日,他已牵着她的手了。   燕陵皇宫一切如常。宫女嬷嬷们见她时,更为恭谨了。倒是岚珍第二天在她梳洗时已唧唧呱呱的说了起来:“公主,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经被太子送出国了。丽妃也送到了清冷的别宫去了。这下子公主,你在宫里可是大大不同了。”原来他把叛乱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送出去了,这个自然是要比留在燕陵好。   其实一般叛乱的为首之人,尤其是宫廷逆臣,定是没有好下场的。他能如此做,已足见他宅心人厚了。若是今日换作失手的是他-----她猛得打了个冷颤,若是今日他--------   那几日在马车上,她问起这事,他只清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只笑着道:“你又不懂这些,问它作甚?这些是男人的事情。”她也不好再问,现在想来,其间惊心动魄是可想而知的。   但他却在事发时将她送回了殷楚,就为了她可以逃过叛乱之劫。她心中酸酸柔柔的,几乎又要落泪了。他现在待她如此之好,如此之好,好的她都已经管不住自己了。? ☆、相濡以泽 3 ?  南风熠自回燕陵后,便是忙的□□乏术了。朝营中有一些事情要整顿,特别是藩兵遣派方面。好在自收拾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后,下面的大臣伏帖了不少。此次分置好了宫中要职,加上朝中本身支持他的一些官僚重卿,燕陵国内已有一番新气象。   左首将走了过来,见谢轩站在殿前,低声道:“谢将军,太子去了一趟殷楚,回来后神清气爽的。跟太子妃和好如初了吧。”左首将此时已经升为南风熠的御前首将了,而谢轩也已经接替了他的位置。谢轩“嘿嘿”的笑着叫了一声:“左首将”,低声回道:“可不是。在沿途的路上,太子才出了一次马车。”两人俱会意一笑。   谢轩敲了敲殿内的阁门,行了个宫礼道:“太子,左首将来了。”这才推开了阁门,请左首将进去。南风熠正在批阅奏折,也没有抬起头来。左首将行了个臣礼,才道:“太子,您吩咐的事情办好了。但关于宇文将军和曹侯相那两人要如何处置??”自此两人叛乱被拿下后,一直还在狱中,只等南风熠回来处理。   其实要处置也是颇为困难的,此两人毕竟是跟先皇南风云迟出身,俗话说的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朝中还是有一部分人希望南风熠能从轻处理的。南风熠将手中的奏折略略放下,抬头看了左首将一眼,深冷凌厉的,也没有说话,只用手在颈中比划了一下。左首将一凛,已知道该如何安排了。   左首将猛想到一事情,赶忙道:“太子,西边国境内线有消息传来。说是羽盛国皇帝公孙晔病重,羽盛朝底下的各位皇子已有动作了。”南风熠已放下了手中的墨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显然对此话题颇感兴趣。公孙晔大皇子公孙鹤虽没有什么才干,但因是嫡出,所以在羽盛朝营中也有一部分势力。二皇子公孙酋倒是能干的,又娶了西域强国的公主,所以得到西域的大力支持。当下羽盛国内大致分为这两个势力,其余一些中立的将士大臣都属于观望状态。现在公孙晔一病重,羽盛就如燕陵一样,□□之争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南风熠淡然的笑道:“不错。燕陵就在等这么一个时机。”左首将一惊,说:“太子,你不会是想----------” 南风熠看着他道:“不错,就是那个意思。此番我去了殷楚,与慕容陛下也进行了密谈,他已答应我支持粮草和兵力。   军队我也不怎么稀罕,但有了殷楚的粮草后援,又何怕拿不下羽盛呢!”“羽盛?”左首将愕然。“不错,我们现在要开始筹谋布策了,等公孙晔一去,我们就可以发兵了。万里江山,难道叫我满足这么小小的燕陵内疆吗??”   又略谈了一些朝中该如何筹备之事,回到昭和殿中已经快天黑了。进了殿内,只见紫沂已迎了上来,娇笑道:“姐夫,你可回来了。我已经等好久了。” 南风熠淡淡的道:“什么事情?”紫沂啧道:“姐夫,你不是答应御妹到了燕陵,要陪我游赏一番的吗?紫沂已经来了好些天了,你没有一天是空的。”   南风熠看了四周,也不见紫萱,随口道:“我安排一辆出宫的御车和几个随从侍卫给你,你喜欢到哪里游玩就去哪里。” 紫沂已扯着他的手臂,连连摇晃,撒娇道:“不行。我定要姐夫陪我。” 南风熠已觉不耐,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出来,问着在一旁侍侯着的贞嬷道:“太子妃呢?”贞嬷回道:“回殿下,太子妃歇着呢。”   南风熠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已近黑沉,怎么紫萱到现在还在睡着,忙问道:“太子妃不舒服吗?去请了御医没有?”贞嬷见他着了急,也赶忙回道:“太子妃好象没有不舒服。用过了午膳,只是觉得倦,就去躺着了。现在也没见她起来。” 南风熠听了,这才略略放心了点,也不去理会紫沂了,赶忙入了寝宫去。紫沂在大殿里一脸的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紫萱其实也睡久了,只觉得半梦半醒的,人感到很疲倦,就是不想起身。他推了屏风进去,只见纱帘垂着,寝宫内暗沉一片。他怕吵醒她,便收了脚步声,轻轻的走了过去。抚了她的额头,还好也不见烫手。她到是醒了,缓缓的睁开眼,迷朦的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回来了。   南风熠侧坐在榻上,背靠着金漆雕栏,道:“把你吵醒了吧?”紫萱摇了摇头,柔声道:“怎么今日这么早回了?” 南风熠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怎么?是在埋怨我这些天没有好好陪你吗?”   紫萱脸一红,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南风熠却是颇喜欢她局促的样子,笑着道:“真的在怨我?”紫萱被他逗得不由的嫣然一笑,只得轻声道:“没有。”   南风熠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是不是不舒服?”她懒洋洋的动了一下,道:“没有不舒服。”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浑身乏力,动也不想动。南风熠轻声道:“差宫人去唤个太医来看看。”   紫萱道:“真的没事。”把头埋在枕里,又用极低的声音像是不好意思的呓语又像是撒娇道:“就是想睡觉嘛。”那样子真像是让人爱不释手,巴不得捧在手心上。南风熠哑然而笑,说:“好。好。只要你喜欢!没有不舒服,那我就不叫太医。”   正说话间,岚珍已来请用膳了。晚餐是颇为清淡的,御膳司里平时就按两人的喜好煮。一般午膳是以清淡为主的,依紫萱殷楚的口味,间或夹杂着一两个燕陵的风味。晚宴一般是淡浓相宜的。   听差太监将菜肴呈了上来,是燕陵风味的烤羊宴,上面淋了鲜香四溢的浓色酱汁。平素紫萱也是喜欢的,也不觉得油腻。这会儿一看,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她忙用手捂住嘴巴,止不住的打嗝。   南风熠忙站了起来,替她拍了拍背,急道:“怎么了?是不是御厨的手艺不对?我将他唤来惩治。”燕陵皇宫的御厨自然是燕陵数一数二的,又怎会手艺不好呢。紫萱揉着胸口,好不容易止住,方道:“没事。只是觉得太腻了些。差人给我来的清淡点的便可。”   听差的太监忙下去吩咐。一会工夫,御膳司已送上了殷楚的清粥小菜。南风熠亲自端着碗喂了几口。说来也怪,吃了几口的粥竟然也没有反胃。紫萱见宫女,嬷嬷,听差的太监都站着,只觉得不好意思,忙从他手中接过瓷碗道:“我自己来。” 南风熠见她没事,也不和她抢,便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还边不停看她,眉头微蹙的。   第二日也是如此,总是隐隐的反胃,不停的想吐。她心底隐隐约约知道怎么回事情,有点慌乱,也想不好要不要叫太医。岚珍倒是看不下去了,嚷嚷道:“我的公主,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珍儿服侍了你这么久,也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啊。”她不谙世事,自然不晓得。到后来,岚珍也不管她是否反对,便打发了宫人去请了御医。   那吴太医是后宫妃嫔们御用的,在宫中的医资甚老,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好些个问题。这才笑着道:“恭喜太子妃了,您有喜了。已有一个多月了。”岚珍是呆掉了,张着嘴半天没有反应。紫萱因自身关系,心里有些底的,得到证实,还是雀跃的,笑着道:“谢谢你,吴太医。”那笑如樱花盛开,那吴太医也不敢直视,忙告退了下去。   岚珍到底是反应了过来,大笑着道:“公主,恭喜恭喜,我也跟着你水涨船高。呵呵。”这丫头就怕别人不知道她的重要似的。紫萱笑着啧道:“什么水啊船啊!”   岚珍乐呵呵的道:“公主,你要吃什么吗?”紫萱一直不停反胃,一点胃口也没有,只道:“不用了。”岚珍也不让她下榻,只道:“那你要什么,只管吩咐我。”紫萱躺了半天,实在觉得无聊,猛得想到晴梅当时所赠的书,便打发了岚珍去取来。那是几本殷楚邻国的书籍,是晴梅的兄长特意挑选的。她回来后也没有看过,这时想到了,便想看一下。岚珍很快便拿了过来。   她也随手翻了几页,只当做消遣。心思也没在这个上面,手不小心一抖,只见从书中掉了几纸画像下来。她捡起一看,竟然是以前与晴梅和韩漠游玩时所画的,三人笑颜如花,当时也确实是开心的。也知道是否是晴梅有意放进去的,但见到画像,回味以前的时光,也觉得颇为开心的。   正看着,只听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南风熠。自那日在回燕陵的马车上,他唤她小骗子后,她已知道他十分在意她与韩漠的事情,虽然她与韩漠清清白白,一点事情也没有。但此时情况也是比较特殊,一惊之下,忙将画纸胡乱的塞进了书中。   ? ☆、熏风解愠 1 ?  那吴太医是燕陵后宫的御用医师,知道太子妃有喜当是宫中顶顶重要的大事,从昭和殿出来后,已忙赶往南书阁给正在处理政务的南风熠道喜。   南风熠本是在批阅奏折的,一听到吴太医的禀报,哪里还有心思静下来,便差点在南书阁内跳起来,差点大叫,当真是开心的不能形容。幸好听差太监,宫女们都在外面,否则怕是要笑了。赶忙吩咐太监起驾回了昭和宫。   他见她有些慌乱的盖着书本,也不以为意。心里全是狂喜,哪里还能察觉这个。紫萱见他满脸的笑意,仿佛全身皆在笑,说不出的愉悦。   她总归有些害羞,也不知道如何跟他开口说自己有喜的事情。他一进来,便紧紧的抱着她,随即又紧张的略略放开了些。他其实是在等她亲口告诉她。   她琢磨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却已笑着开口说:“我抱你到床上去,不要看书了,好好歇息。”说着,已轻轻的抱起了她。他将被子替她盖好,道:“睡一觉吧,不许累着了。”   她本是不太累的,但最近却真的是很嗜睡,才一沾枕头,眼皮竟也慢慢重了起来,睡梦中只听着他模模糊糊的哼着一首民谣曲子,但曲词是什么,却听不真切。   等到醒来已是大黑了,他正侧躺在床上,温柔的凝视着她,那里头仿佛是盛着满满的湖水,深深浅浅,晃动不已。她心中某一处,柔柔酸酸的,涨满了说不出的感觉。   她轻轻的笑着,带着一股暖暖的笑意,说不出的慈媚动人。那种温柔慈祥他曾经看到过,就像小时候母后宫里供奉的羊脂白玉的观音,满脸的慈爱与温柔。   她的手慢慢的伸过来,拉住了他厚实宽大的手,那柔若无骨的触觉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缓缓的将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纱服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他灼热的温度。   南风熠知道她的意思,知道在她那纤细的身躯里孕育着他与她的骨血,他与她的孩子。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来形容他知道这一消息时的感觉,她有了他的骨肉,他与她的血融合在一起,那么他与她将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的纠缠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   她微微侧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极低的说道:“我有孩子了。”那声音仿佛像是遥远之处传来的天籁之音。他微微笑着,手轻轻的,缓缓的,柔柔的,带着宠溺又万千珍重的抚摩着。   她半天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甚为忐忑不安,便略略抬头,道:“你不喜欢吗?”只见他眉角眼梢皆是醉人的笑意,愉悦万分的样子,那嘴角的弧度更是扯到了止不住的程度了。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呵呵道:“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太开心,太快活了。”说罢,就紧紧的抱着她。低低的道:“我在南书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都开心的跳起来了,幸好宫人们皆在外面-------”见她脸上呈现的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佯装凶狠的道:“不许笑。”   她那里理他的威胁,难得见他如此不好意思,便益发笑的不可抑制起来---------他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脸上也是笑容朵朵。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即使无声,也感受到浓浓的温馨与幸福,彷佛是永远的春天,香妍的百花齐放着。   第二日,整个皇宫都已经知道紫萱有喜之事。舒妃,婉妃,珍妃都亲自过来问好。自南风熠真正掌权后,平素几个先皇妃子们见了紫萱更是客气有礼。现今遇到紫萱有喜,知道她在燕陵皇宫的地位更是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无人能动摇了。所以皆带了燕窝,参汤等补品过来。   婉妃是个极聪明之人,一进来,便拉着紫萱的手,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的道:“太子妃,大喜,大喜啊!瞧你这模样,这一胎啊,定是个皇子。”舒妃也连连点头,笑着道:“其实男孩女孩都好,太子还不是都捧在手心里啊。太子和你这么年轻,定是会三年抱两的。多子多孙多福气啊!”   珍妃还是老样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却也极为高兴,道:“真是件高兴的事情,要多谢菩萨保佑。”舒妃又道说:“若是先皇在,怕是要乐昏了。这可是嫡孙啊。”   紫萱只是笑着,平时见妃嫔们,她都是客套待人,却不是很喜欢与她们多聊的。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就算她们所说的都是痒痛不关的,她听着也觉得舒畅不已。   瑾妃是来的最晚的,进了殿,也笑着恭喜她。岚珍搬了太师椅,请她坐了。紫萱自那事件后,在所有妃嫔中倒是与她最为亲近。瑾妃道:“太子妃,你这模样,你这心肠,定是要享富贵荣华的。见你和太子两人恩恩爱爱的,我心里也替你高兴。”   紫萱看着瑾妃的花容月貌,哪里是比她大一辈分的人哦,若是走在街上,别人定会以为她们是姊妹的。她心里多少知道瑾妃娘娘的苦楚,加上二皇子南风宸的事情,她一直颇为同情。   现听她如此说,便柔声道:“瑾妃娘娘,你可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瑾妃苦笑了一下,道:“我还有什么将来,不过是在燕陵幽宫里等死罢了。”紫萱安慰道:“瑾妃娘娘,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这么想呢?”瑾妃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方道:“就算我有想法,也无法离开燕陵宫啊。”   紫萱怔了怔道:“离开燕陵皇宫吗?是啊,外头世界很大。以前我在殷楚太学堂的时候,太傅说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但我却是生在井里一样,没有真正到过外头。”她看了瑾妃一会,又道:“瑾妃娘娘,若是你有好的想法,真的想离开燕陵宫,我会帮你的。”   瑾妃幽幽道:“我只想回到入宫前生活的僻壤小乡,平凡的过这一辈子。”可以回从小生长的地方看看,或许可以遇见以前的姊妹,以前的同伴--------就算没有碰到,但至少可以守着父母的坟,尽一些孝道。她抬头看了一下窗外,景色雅致的御花园,富丽堂皇的宫宇,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却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这里。   瑾妃叹了口气道:“太子妃,我与你不同。你是属于这里的,属于燕陵宫的,属于这种奢华荣贵的生活的。但我不同,我从小生活的环境,生长的过程都与这里不同。我想离去,自那件事情后,我真的觉得没有脸再留下去了。但太子定是不会答应的。我怎么说也是先皇的妃子,若是这么走了,宫里的人是要说闲话的。”   紫萱知道对于瑾妃娘娘来说,在后宫之中就这么孤零零的终老,确实是太过于痛苦了。她虽有心,但也知道这事情难办。只得转了话题,道:“珍妃娘娘的病,怎么就不见好呢?”   瑾妃又叹了口气,说:“珍妃也是福薄的人。她这病,若是在平常百姓家,哪里能熬到现在哦。”二人又聊了一会,瑾妃见紫萱脸上有了倦色,知她现在需要多休息,便告辞了出去。   南风熠又是老早就回了,贞嬷正端了补品上来。南风熠脱了正式的朝服,便在云水袍衫外头披了件淡色的绒裘,他平时很少这么穿着,却显得分外温文儒雅。他接过了贞嬷手里的碗,道:“你们都到外面伺候着。”岚珍和贞嬷忙拉上了屏风出去。   他轻轻的吹凉了,这才递到她嘴边示意她吃下,道:“今日休息得如何?千万不能劳累。”那动作温柔之极,自从那日在马车上喂她吃了葡萄后。他仿佛颇为喜欢动手喂她,也不管宫女嬷嬷们在不在。他倒不以为意,但她因脸皮薄,反倒不好意思。她咽下了一口,这才有空隙回话:“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哪里还会劳累啊?”那语气娇啧动人的。   他微微笑道:“现在可不比从前,你可是两个人了哦。”说着,又将勺子递了过来。一瞬间,她竟有些吃醋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在意她多一些,还是在意她肚子的孩子多一些。   寝宫阁门外传来了岚珍的声音:“太子,太子妃,七公主来了。”话音还未落下,南风灵儿已笑嘻嘻的推了门进来,娇声道:“皇兄,皇嫂,恭喜恭喜。听说灵儿要做姑姑了。”   南风熠笑着道:“太傅放课了啊。”灵儿笑着道:“可不是,刚刚回来。就听菊嬷说皇嫂的事情,我连书本也没放下,就赶过来看皇嫂和侄子了。” 南风熠道:“这才不枉费皇兄和皇嫂这么疼你。”   才说话间,谢轩的声音已在门外响了起来:“太子,左首将遣探子来报。” 南风熠这才对灵儿道:“你陪一下你皇嫂。”又转头对紫萱道:“我去去就回。”便出了宫去。? ☆、熏风解愠 2 ?  紫萱这才有空打量了灵儿几眼,桃红色的小腰宽袖大襟流铛衫,下面是一条彩色的华娟裙。垂腰的长发用一条桃粉色的缎带缠住,清秀可人的脸上神采飞扬的,眼神更是光彩夺目。才几日不见,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她微微笑道:“我们的灵儿可是越来越美了呢。” 灵儿娇羞的道:“皇嫂,你笑话我。我不理你了。”说虽这么说,却坐在了榻沿上。灵儿道:“看皇兄那开心的样子,真当是受不了了。皇嫂,我皇兄以前不会这么笑的。他以前啊,就算是笑啊,也是有点冷冷的。所以啊,宫里的人见他都有些怕的。”又笑着道:“不知道,以后这小皇子像谁。我啊,宁愿像皇嫂的,又标致心地又好。我皇兄啊,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我都不敢跟他撒娇。”紫萱笑着,心里也有些模糊起来,仿佛就要描出孩子的相貌似的。   只见灵儿微微笑着,神情有些梦幻般。一会又轻轻的问道:“皇嫂,我问你一个事情--------”却半天不说话,好久慢慢的道:“你见不着我皇兄时,会不会想他啊?会不会见着他了,又不敢看他啊?”那神情恍惚的,似乎在笑,又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紫萱咯噔了一下已反应了过来,原来灵儿真的是长大了。她想起回殷楚的那一个月,她确实是那么的想念着南风熠,日盼夜盼的,连觉也睡不好。她浅笑着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有心事啊?” 灵儿那张俏脸立时涨得绯红,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哪里有什么心事。”那动作仿佛欲盖弥彰似的。紫萱见她不愿承认,也不好多说,只道:“有些事情,有些东西,都是要靠缘分的。”也不知道灵儿明不明白。   燕陵向来与别国不同,皇帝驾崩乃大丧,宫中子嗣当守孝一年,这也是南风熠虽早已掌握朝政大权却迟迟没有继位接任龙冠的原因,不过这也只是早晚的事,沉稳如南风熠向来不会急于一时,手中所握的兵权实则已然宣告了他在燕陵国人中的领袖地位。   灵儿身为先皇的女儿,又是早已掌握朝政大权的南风太子的嫡亲御妹,是燕陵所有未出阁千金中最为矜贵的。她此番表情,怕是已有了意中人了。但她的身份和位份,怕是很难可以自主的。她不又的暗暗担心,只希望灵儿可以永远快乐就好了,不要发生无所谓的波折。像灵儿这么好的姑娘,生来就是要被人疼,要被人宠的。   ………   南风熠接过谢轩手中的外探来信:“信上说了什么?”谢轩唇角轻启,知道南风熠大展身手的时辰到了:“太子,羽盛国探子刚刚传来消息,说皇帝公孙晔已经不行了,估计熬不过这两天了。” 南风熠道:“让人时刻注意着。一有消息马上来禀报。”羽盛国倘若公孙晔一旦驾崩,定会陷入□□之争,实力必定下降。他已经开始谋策了,就是在等待这么一个时机。谢轩忙作揖应了声,这才匆忙出了军帐。   他本是雄心万丈的,但现今碰到紫萱正身怀六甲,心中竟有丝丝犹豫。若是公孙晔一去世,他势必要开始行动了。如此一来,怕是不能陪在紫萱身边了。他处事向来果断,父皇南风云迟平素就最喜他这一点,但此时却有些不舍。他抬头看了一下帐壁上的疆域版图,各国的势力范围由于为了便与辨别,所以用不同的线条标出了位置,燕陵只是万里锦绣河山中的一部分。虽然此时燕陵的势力处于各国之首,但是谁人又能保证五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的事情呢?大千疆域本身就是分久必合的,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也是该见分晓的时候了。   他回了昭和殿,只见灵儿还在与紫萱说笑,两人聊得颇为开心似的。灵儿脸色晕红,仿佛极为不好意思又极为愉悦的样子,见了他进来,只说要回了。南风熠因这段时间军营中事务繁忙,也没有好好和妹子聚聚了,便笑着道:“留下来陪皇兄皇嫂一起吃饭吧。” 平时的话,灵儿肯定是一口答应的,但此时竟有些闪烁,低着头道:“我还是先回了。不打扰皇嫂休息了。”说完,就告退了。   南风熠有些愕然,转头看着笑道:“今日灵儿怎么了啊?平时不最喜欢留下来陪你了吗?害得我在旁边干坐着。”那最后一句的口吻竟有些像吃醋。他是在她面前越来越口无忌惮了,像是就怕她不知道他在乎她一样。紫萱心里只觉暖暖的,说不出的喜悦。他是在乎她的,那么的在乎她。   她娇啧的看了他一眼,说:“小姑娘家的心事,你又怎么会懂呢?” 灵儿定是有了意中人了。只是自己还不确定,或者还处于迷茫阶段吧,有些甜蜜,有些喜悦,怕是连灵儿本人也还在懵懂中吧。她今日这么一问,估计那问题已经困扰她已经有些日子了。南风熠哪里会猜到这方面,在他眼里灵儿一直是个妹子,便笑着道:“我自然是不懂。连你啊,我有时也不懂。”紫萱对他,怎么说呢,是温柔有礼,也任他欲取欲求的,不再抗拒他的碰触,甚至能与他分享两人的种种私密,与以往的淡然是不同了,但他内心深处,总有些隐隐约约,莫名奇妙的担心与惶恐。仿佛就算是此刻相拥,相抱,也是美好的如此不真实,就像是在梦境中一般,总是担心着她下一秒总会不见了一样。他是如此的患得患失。   听他的埋怨,紫萱也不理他,他不知道,不知道,她也是那么的在乎他了,甚至一天比一天的在乎他了,就像他在乎她一样。她拉过了他手,笑着道:“灵儿也长大了,或许啊,过段时候,她也要离开我们了。” 南风熠看着她的笑容,如夏日的彩荷,美丽夺目的,她近来也越来越喜欢笑了,那种笑也不再是以往的冷冷淡淡,每次都娇艳动人,各有风味的。他竟有些恍惚了起来,低低的道:“离开我们?”紫萱接口说道:“这个是自然的。灵儿大了,自然要送嫁出宫的啊。”只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满眼的温柔,她竟不由自主的说了下去:“若是灵儿以后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你可反对-------”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她那如花瓣般娇嫩的嘴唇一张一合,吐气如兰的。他已控制不住了,便吻了上去,硬生生的打断了她的话。   那天本是想探探南风熠的口气的,结果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半天回不了神。她脸上一红,连灵儿说的话也没听进去。灵儿这两日太学堂放了课更是天天过来昭和殿,陪她解解闷,说说话。紫萱也留了神,几日下来,在她有心的探问下,总听到灵儿或多或少的老是会提及一个叫方旭尧的公子,说是太学堂里的风云人物,方侯相家的世子,有名的才子。她是过来人,也已经有了底。她知道灵儿怕羞,也不敢问太多。只是暗暗希望方旭尧是个可以托付的主,有南风熠一半疼人的性子便好。她看着灵儿那白皙明媚的脸,心中总是有些坠坠不安的担心。对于灵儿这个妹子,她也是真正疼爱的。但再怎么疼爱也知道她的婚事怕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她对朝政联姻背后的种种是大致了解的,她或许是很幸运,他对她是好的。   她试探的问道:“有机会的话,请太学堂的几位同窗到昭和殿里来坐坐。”灵儿犹豫了半晌,娇羞的道:“皇嫂,你是知道的。宫里人多嘴杂的,又多规矩,若是我邀了同窗过来,后宫妃嫔们定会有闲话的。”紫萱微微笑着说:“无妨的。再过几日也正好是你生辰了,请他们到宫里来热闹一下,你们说说笑笑,我看着也精神点,这几日整天懒绵绵的。”其实也颇想见见灵儿口中的方旭尧,到底是何等的模样,竟会打动灵儿的芳心。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子,她自然是希望灵儿能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的。灵儿脸色红红的,咬着嘴唇,头低低的,却极快的说道:“哦!”仿佛极是开心又极为不好意思。那神情真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正慢慢舒展开她娇嫩的叶瓣。   紫萱笑着打趣道:“我瞧你最近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是不是冉儿给你炖什么好吃的了,滋润的这么好?明日里我叫岚珍也炖给我。” 灵儿脸更为红了,她自小生于燕陵皇宫,长于燕陵皇宫,就算穿的再普通的宫装出阁,别人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自从遇到方旭尧后,不知为何,就注意起自己的装扮起来,每日里也开始挑着朱钗颜色和琉璃配饰了,心底深处总暗暗的希望他能看到她最美的样子。? ☆、熏风解愠 3 ?  她微微害臊,便略嘟着嘴道:“皇嫂这样子,哪里还要什么滋润啊。不滋润啊,皇兄已经如此痴迷了,如此死心塌地了。若是再滋润啊,哪还了得啊??”   紫萱被她说的难为情了,脸色也绯红了起来,佯装生气的瞪了她一眼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灵儿却嘻嘻的笑着继续道:“还不承认,连婉妃,舒妃她们,还有底下的宫女嬷嬷们都在议论,皇嫂你啊,命里注定是皇兄的克星。其实若我是皇兄,也定是喜欢死皇嫂了。以前书文中说的什么羞花闭月啊,出水芙蓉啊,什么貌若九仙啊,我是不信的。自从见了皇嫂我就知道真的是有的。”   她这样滔滔不绝的,紫萱倒是忍俊不禁的了起来:“你啊,哪里有这么夸人。还没有出阁就这么爱唠叨了,以后若是嫁人了,你夫君倒是要受罪了。” 灵儿一跺脚,娇羞的说:“皇嫂,不理你了。你就知道拿我开心。”说完,竟真的一扭头,跑了出去。   紫萱不觉莞尔,想了一下,便唤了岚珍进来,让她安排一些事情下去。她对那个传说中的方旭尧越来越好奇了,趁灵儿这次生辰,她也正好照个面。且自先皇南风云迟驾崩后,宫里也没有好好热闹过了,也正好让后宫妃嫔们也透透气。但是要办,还是要打点许多东西的。   羽盛国的皇帝公孙晔终于病重而亡了,南风熠一接到消息,便召开了朝中重卿议会,作了相应部署。只要羽盛国一乱,就是出兵的好时机了。四方诸国各自割据为政已有良久一段时期了,但一直处于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的阶段,势力虽有消长,但却还是基本上维持相对平衡的局面。他自加冠征战以来,一直雄心勃勃,志在修身平天下。   一场朝议下来,回到昭和宫已是天黑了。紫萱正靠在榻上看书,正好背对着他。南风熠心情颇好,蹑手蹑脚的走近了,便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轻吻着她圆润的耳垂,低低道:“猜猜我是谁?”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也低低的道:“不知道。猜不出来!”   南风熠惩罚似的轻咬着她的耳垂,如他所料的听到她的吸气声,才恶狠狠的说:“ 竟然猜不出来我是谁?在这个燕陵,除了我谁人还有这个胆子啊?跟阎王借了胆,不要命了是不是?你这个小骗子,竟然猜不出来。”最后一句的语气已经轻柔之极,仿佛含着无限的宠溺。她哪里会猜不出来哦,他也是知道的。两人就这么也不说破,只觉着情趣无限。   那榻边仅掌了一盏火晕色的烛灯,光线幽幽的,照着她极亮的一双眼睛,若一潭秋水,碧波盈盈中有带了一点嗔怨。她这种含颦不语、似嗔非嗔的神态格外动人。他只觉得心泼喇喇乱跳,只用手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着天与地,无限的欢喜。   ………..   南风太子嫡亲妹子的生辰,虽然紫萱只是想低调的筹备庆贺一下,但是从一清早开始,送礼的王公大臣们便络绎不绝了起来。昭和殿的听差太监连连来请示太子妃的安排。   自先皇南风云迟驾崩后,原本的后宫掌司史杨巽芝便就有关后宫的诸事要如何安排,隔三岔五的来请示紫萱。紫萱一来也还没有上手,二来毕竟还未登上后宫之主的位子,也不好插手太多,管太多,只吩咐照老规矩办事。   但那杨掌司是个聪明人,一有事情也总是打发宫人前来请示。那送来的礼是退不回去了,紫萱也只得安排昭和宫的太监收下,列好清单。现在燕陵由南风熠掌权,朝中文官武将谁人不懂,哪个不知,巴结万分,自然是门庭若市的。   灵儿也是起了个大早,打扮得仙姿玉色的过来了。一声蓝紫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的百褶裙益发衬的秀丽婀娜,亭亭玉立的。那脸蛋香娇红嫩的,眼睛一眨一闪的,更是动人心魄。   灵儿一进殿里,便见着皇兄南风熠正做在殿内的金雕椅上翻着书卷,紫萱则在挑弄绣镶几案上的花朵,浅浅的笑着,虽然两人隔了一些距离,但偶尔一回首,目光一接触的感觉却仿佛是亲昵到了极点,一片的祥和温馨,令人不敢打扰。   倒是南风熠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起头。灵儿这才笑吟吟的叫道:“皇兄,皇嫂。” 南风熠道:“来了。”转头向着紫萱笑道:“你瞧,我们妹子是不是越来越动人了。”紫萱笑着说道:“这个是自然的。”将檀木匣里的花摆好了位置,这才起了头道:“妹子可用过早膳了啊?”   灵儿昨夜哪里能睡好,又紧张又期盼的,一整夜就是翻来覆去,只模模糊糊的眯了一小会。早上起来,便在寝宫里挑衣饰了,总是挑不出满意的,好半天才挑了这么一条薄色的淡纱裙相对满意些,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想让紫萱看一下的。   现见南风熠这么端坐在殿里,哪里还敢再问。听紫萱这么一说,才恍然自己慌张得连早膳也未吃。只得老实的回答道:“还没有。”紫萱转头吩咐岚珍:“让御膳房准备一份长寿玉丝面。”岚珍应了一声,忙出了殿去。   听差太监很快将御膳房准备好的早膳呈了上来,南风熠和紫萱的是惯常的殷楚小食,清粥细菜。灵儿的煲参鸡丝玉汤面也一并送了上来。   灵儿知道皇兄久经沙场一直是喜好美肉肴美酒的,便随口问道:“皇兄,什么时候改口味了啊?” 南风熠也不搭话,只看了她一眼,已动手将紫萱的粥端了过来,细细的吹凉了些,这才递给了紫萱。又夹了一些香仁,熏肉,酱果之类的小菜,放到她面前的瓷碟中。那大殿的东面是雕镶篆刻的镂空阁窗,栏杆上那绣花的纱幔已经拉开了,金色的阳光已照了进来,像是黄色的绸缎的般,只觉一团的晕影。   灵儿抬头看了岚珍一眼,只见她正吟吟笑着,四目相对,便见她朝自己眨了眨眼。原来自紫萱有喜后,时不时会孕吐。南风熠心疼,便改了自己平时的饮食习惯,不再以大餐为主,就怕紫萱看着会觉油腻。   灵儿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也不再多问,便拿起象牙玉筷,细细的挑了几根面丝,吃了起来。   犹记得母后在时,每逢皇兄和自己的生日,定当会嘱咐御膳房准备好一份长寿玉丝面的,说是吃了会长寿安康的。但自母后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会为她准备生辰时候的长寿面了。虽是普通的口味,但如今吃着,竟有种幸福的感觉,仿佛母后从未离开,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守护着她,给她依靠和温暖。   用过了早膳,南风熠扶着紫萱在殿里的绒椅上坐下。灵儿也陪坐着。紫萱微微笑着问她:“你太学堂的学友们几时会到?”   灵儿脸不由一红,看了一下外面的太阳,回道:“还早,估摸着还要个把时辰吧!”紫萱转头吩咐岚珍道:“去我寝宫把准备的物件拿下来。”岚珍应了一声,忙入了屏风去。只片刻工夫,已经拿了过来。   紫萱看着她说道:“皇兄和皇嫂也不知道要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品。这是你皇兄亲自挑的,你看喜不喜欢。” 灵儿打开了盒子一看,原来是套朱钗坠饰,玲珑剔透的血玉彩环和配套的紫玉金簪,挂坠是极为精致的日月,小巧无暇。她一看便喜欢上了,忙笑着道谢:“谢谢皇兄,皇嫂。”   南风熠道:“傻丫头,跟自个儿的皇兄,皇嫂谢什么啊?”紫萱笑着道:“这是你皇兄挑的,我这里啊,还有一份,不过没有你皇兄贵重。”岚珍又递了一个锦匣过来。“是我在宫外特意给你挑的几件便装,宫内的装束着实繁琐了些,知道你是嫌累赘的。” 灵儿只觉得鼻子微微泛酸了,忙接过,笑着道:“我觉得啊,灵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紫萱到底是见着方旭尧了,站在众多绫罗儒冠的王公世子中,依然如鹤立鸡群般夺目,身材高挺,眉目分明,儒雅中透着几分英气。   虽然与南风熠的英挺淡默,威风凛凛不同,但确实是一表人才,怪不得灵儿会动心。见了她与南风熠,也一点也没有讶异和拘谨,十分的从容不迫,仿佛南风熠和她是极为普通的人一般,落落大方的伏身行礼道:“太子,太子妃。” 南风熠只向众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紫萱倒是微微笑着让众人莫要拘束,好好赏玩。   她只与南风熠现了一下身,便离去了,把大殿留给了灵儿和她的同窗们。一来她身体也不方便,二来有南风熠在,气氛也实在有些拘束。最近南风熠不知是否是因为她有孕的原因,不像以往一样整日的待在军营中,就算去了,也是极早就回宫的。像今日灵儿的生辰,他也就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宫里了。   南风熠一出了殿,便低低的问道:“累了吗?”她如此疼爱灵儿,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开心。紫萱摇了摇头,自她有喜后,他老是怕她累着,饿着,仿佛她是易破翡石般,更为小心奕奕了。   他心情舒畅,便笑着道:“那我们去赏戏去。”因为灵儿生辰,紫萱也想让妃嫔们透透气,所以安排了杨掌史找了戏班进宫里。此时也已经开唱了,隔了几重的宫宇,还是偶尔随风传了过来。   才一到赏戏的宫苑,妃嫔们都已经到了。见了南风熠牵着紫萱的手过来,忙都站了起来,笑着跟南风熠打招呼。毕竟是在燕陵皇宫,自先皇南风云迟去世后,南风熠碍于国俗推迟了登基的时日,却已然是帝宫之主了,虽然妃嫔们皆是长辈,但也是不敢怠慢的。   南风熠和紫萱一一叫了人,打了招呼,这才在正中的位置坐了下来。听差太监忙送上了茶水和酸梅,果脯,瓜子,糕点之类的。   自从紫萱有喜后,颇喜好食酸的,所以南风熠拣了一颗梅子,送到了她嘴边。虽然他老是喜欢喂她,但也平时也只局限在两人的寝宫里。此时大庭广众的,后宫长辈们,还有宫眷嬷嬷们皆在。紫萱只觉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仿佛连脖子也在发烫,她眼角微微扫了一下,只见妃嫔们似笑非笑的,说不出的暧昧。   南风熠哪里会去理会别人的眼光,只含笑着在她耳边低声道:“再不吃,别人还要继续笑下去的。”她只得认命的张嘴。   那婉妃自然是看见了,便转头默契的看着瑾妃,摇着头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我们的太子啊,连我们这群长辈也不顾忌了。真是如底下的宫女,太监们所说的那样,对太子妃啊,就怕含在嘴里化了,怕捧在手里溶了。”   瑾妃微微朝南风熠和紫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珍妃和舒妃,方道:“就不明白,太子怎么如此专一,一点也不像先皇。”   舒妃笑道:“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的同枕眠,你和我啊,羡慕也没用了。只希望下辈子能修好一些。”又道:“太子妃啊,模样长的自是不必说了,人又有礼仪,进退得宜的。对我们这些宫中长辈也是极周到的。先皇也走了这么久了,但凡宫中有过节过年的,也没有少你我这份,倒比先皇在的时候还要丰厚。还真是连一点缺点也挑不出啊!”   瑾妃微微笑着,只道:“也是。这次啊,太子妃怀了太子的骨肉,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了。你跟我啊,以后得要多悠着点了啊!”   舒妃一笑,只道:“看戏吧!”   那戏文讲的正是出阁女子与夫君间的月圆花好,情意绵绵的。她猛得想到一事情,转头看着他,只见他正看的出神。她平时极少盯着他看的,此时才发现他的眉毛浓而密,眼睛又深又黑,挺直的鼻梁,竟是极为好看的。   她心中只觉如水波荡漾的,清清软软的,仿佛柔情一片。他像是感应一样,转过了头,见她正看着他,便低低的笑道:“看我吗?”她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却调皮的瞪了他一眼,撅嘴道:“哪里有看你啊?”   她在他面前也越来越自然了,也逐渐表现真实的她了。那佯作生气的表情在他眼里也是动人无比的,仿佛带着百般的媚态。他不由自已的点了点她的鼻间,笑道:“还不承认?小骗子。”他自那日燕陵马车上的事情后,时不时的唤她小骗子,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每当他这么唤着她的时候,有着说不出的甜蜜和亲昵。   她嘴角含着浅浅的一朵笑花,想着要问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轻轻的开口道:“若是以后,灵儿妹子或是我们的……喜欢一个平民百姓,你可会像戏文中女子的娘亲般,不应允啊?”   他像是吃了一惊似的楞住了,半晌才笑了出来,道:“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呢?无论是灵儿还是我们的孩子,都是人上之人的,我自当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你啊,只要开开心心的,帮我多生几个皇子公主,最好啊,能有一群,不用多操心其他的。知不知道?”   一群,天哪,他怕是帮她当作母猪了吧。她只觉的好气又好笑,其实明明应该不去理会他所说的话,但却忍不住幻想那个画面:一群的小辫子红脸蛋,在昭和宫里乱跑,乱跳……? ☆、灯下阑珊 1 ?  临华殿的朝堂之上,气氛紧绷。以青年将军李玄昊为代表的少壮派频频上奏在年底前就发动攻击。自平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叛乱以来,跟随南风熠的少壮派势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而一部分跟随先皇南风云迟出身的老将则建议再多看一下形势的发展。一时间两派商议不下,争论不休,也只有等南风熠的发话了。   南风熠自然是知道此时确实对燕陵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羽盛国的皇帝公孙晔去世后,其子公孙鹤和公孙酋两人已分成两股势力,争夺羽盛国的军政大权。公孙酋因娶了西域亚拓国的公主,所以是得到了西部的大力支持。西域虽然势力在四方诸国中也是相对比较弱的,但有他支持也是不可小看的。   若不是大皇子公孙鹤是嫡出,加上其母后的家族在羽盛朝中本有部分势力,牵涉甚广,所以一时间两人呈不相伯仲之势。否则的话,定然不是公孙酋的对手。对于这段时间的部署来说,已然详尽。若就是现在出兵,也是不成问题的。   但南风熠对此也一再考虑过,虽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做事情一向来决断迅速,干净利落的,但不知为何心底却总隐隐不舍。面对众将领,却一时也定断不下,只冷冷的扫了一圈,众人一凛,只听南风熠淡淡却威严的道:“今日就朝议到这里,明日若你们达不出一致意见,便按我的旨意行事。”众将领忙应声“诺!”   南风熠坐在御书房处理奏折的金龙雕纹桌前,品着适才宫女准备的养心香,只看着萦萦的烟雾缭绕着,不发一语。他平时是不大品香的。左首将跟随南风熠最为长久,见他表面虽不动声色的,但却是碰到了极难的事情,仿佛犹豫不下。他自然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现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境地,且太子妃又有身孕在身,太子怕是难以下定决心。他只静静的陪站着。   本已经是冬季了,所以夜长日短了。只一下工夫,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南风熠还是没有要回昭和宫的意思。左首将只得轻声唤道:“太子,晚了。该起驾回宫了。” 南风熠这才抬起了头,望着他道:“左将军,这个机会是难得的吧。”   左首将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怕是实在难以定下,所以----------只回道:“是的。” 南风熠转过头望着殿外的如墨夜色,半晌又道:“我父皇等了许多年也没有碰到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回到昭和宫已经过了用膳时辰了,进了大殿,见岚珍正端了食膳从寝宫出来,却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南风熠问道:“怎么,太子妃不喜欢御膳房煮的东西?”   岚珍见过紫萱呕吐那日太子发火说要惩戒御厨的事情,赶忙摇头回道:“不是的。公主这两天老是发困,所以还在睡呢。”   南风熠这才放了心,笑道:“让御膳房里给我十二个时辰备着。另外若是太子妃有什么特别想吃,马上打发宫女去弄。照我的旨意吩咐下去。”岚珍这人是最藏不住事情的,见太子如此关心紫萱公主,已然是开心的不行了,忙连连的点头,跑去御膳房吩咐去了。   他轻轻进了寝宫去,她正酣睡着,浑然不觉,三个来月的身孕也不怎么看的出来,身子还是纤细的。南风熠怕把她吵醒,蹑手蹑脚的,只敢轻坐在床头。因怕她冷着,才一入冬,南风熠便安排太监早早预备了银雪碳匣。所以阁内是十分暖和的,偶尔又有徐徐的暖风从纱幔外透进来,拂得叫人都快成仙了,她只懒慵慵地躺在被子里,微微的吐着香气。那娇柔怜人的神态惹得南风熠莞尔一笑,只觉天地间的至美也不过如此了。   床头散散的放着几本墨书,估摸着她定是看累了,才倦极而眠的。他猛然想起,要在出兵前需得好好嘱咐她这件事情,不可多看书,她现在这样子,若是老看书,会把眼睛给伤着的。   若是等以后身子休养好了,她爱看多少就多少,他决计不会反对的。她怕是真的是他这辈子的克星了,如此的宠她,爱她,竟然是身不由已的。好多次恍然不可对她如此的好,却已在恍然之时已经做出了。底下的宫女,嬷嬷们也真给说中了一件事情,他哑然的笑着。   那几本书是极为罕见的,一看就知道是从殷楚带回来的。他知道紫萱在殷楚皇宫是受过太傅教课的,所以上过太学堂的她看这类的书籍,他也不讶异。但不知道为何,总觉着这几本书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他看到过好几次似的。   他一想,便已想到了,这几本书,便是殷楚回燕陵那日,紫萱的一个好友送的,那人是与韩漠一起来的。想起那个韩漠,他总是隐隐生闷的。在他还未认识紫萱之时,他已经在她左右了--------   小时候,母后体弱多病,不太能陪伴父皇左右。丽妃是当时父皇身边最得宠的,连带她的儿子二皇子同三皇子也是嚣张异常的。   一次,父皇送了他一副沙场夺得的雄弓,他们两人便来抢夺,他虽然自小就是冷冷的,从不喜欢和别人打架相争,但那把弓弩却是他一眼便爱上的。他自然不甘被抢的,便与其两人拼了命似的打了起来,连四周的侍从也拦不住。   一直到父皇来了,他还和南风宸他们扭打在一起,虽然以一敌二,他也没有落下风。最后,自然是他夺回了自己的东西。说来也怪,自那次以后,大皇子和二皇子两兄弟便对他有些怕了起来,再不敢当面做对了。   他想要的东西向来手到擒来的,不需费一丝力气。加冕太子后,旁人为了权势和名利更是对他巴结奉承的,所看中的,不必多说一个字,只需一个眼神,别人已了然了。但就紫萱是个例外,他这么捧在手心里哄着,宠着,却还是抓不住她。   南风熠笑着,随手拾了一本书起来,想看她究竟看些什么内容。才拎起硬硬的书壳,便有几张东西从书中飘落下来,一直落到了绒毯上。依稀是几张画像的样子。   他弯腰拣起一看,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赫然是紫萱和韩漠的画像。紫萱那嫣然浅笑的样子,妩媚动人。韩漠就那么站在她旁边,含情脉脉又英俊潇洒的。   猛然想起,御诊司资龄颇深的吴太医告知他紫萱有喜那日,他进了寝宫,便见她匆匆忙忙,胡乱的塞了一些东西进书中,估计便是这些画纸。怪不得,她是如此的喜欢看书,怕是看着画像,睹物思人罢了。心,好像被人划了一刀,伤口看不出深浅,几乎也看不清楚,但却是如此的痛、如此的疼……   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只觉着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幼稚与可笑的。她的心原来不在这里,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被自己所感动呢?   他败了,彻底的失败了。她就算怀了他的骨肉,还是不喜欢他,念念不望的还是另外一个男子,一个为她买栗子,剥栗子的男子---------------这是种什么滋味呢?哈哈,他不知道--------那种滋味,就像是盛夏中只有他却堕入了寒冬中,冰冷刺骨的风从他胸口破裂的洞,呼呼地穿过。   紫萱醒来已然是极晚了,她慵懒的伸了一下腰,又摸了摸还未见凸的腹部,低声的喃喃道:“小乖,是不是饿了?都是娘亲不好,睡着了,让你饿肚子了!”她与孩子说完话,这才抬了头,看了一下宫内。   墙角边点了一盏壁灯,晕晕黄黄的,阁内无人,南风熠想必还没有回来。他若是回来了,第一件事情便是来看她与孩子的。她知道他是疼她的,如此的疼爱她。连紫沂也在走的时候,用不甘却又那么无可奈何的口气对她说:“姐姐,太子真的是疼你。”她是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她有喜后,他更是三天两头的陪在身边,就怕她坐着会累着,躺着会闲着,闲了会闷着----------------   她朝阁外唤了声,岚珍很快便推了屏风进来,道:“公主,还没有用膳呢?我马上吩咐御膳房呈上来。”紫萱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天色,黑漆漆的一片,说:“怎么这个时候了,太子还没有回来啊?”   岚珍回道:“太子回来过了,在阁内坐了一会,听贞嬷说又备车出去了。估计军营里有事情。”这么晚了还出去,怕是有什么急事情。他老是这么的忙,她却不能为他分忧,紫萱叹了口气。   谢轩战战兢兢的站在营帐门口,太子自宫中上了马车到军营里一直冷着脸,简直可以把四周的人都给冻伤了。远远的看着左首将过来,仿佛是看到菩萨和救星似的,忙迎了上去,低低的道:“左首将,你可来了。”   左首将道:“什么事情?十万火急的。”谢轩只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一回昭和宫,就一脸冰冷的出来了。”   左首将想了想,方询问道:“不会和太子妃吵架了吧?”想来也不大可能,太子对太子妃的好是没话说的,平时连重话也从不舍得说一句的,哪里会吵得起来。更何况现在太子妃这种情况。但他这个主子,也只有太子妃能惹他生气,旁人就是跟阎王借了胆子也是不敢的。谢轩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和侍卫们就在外面站着,一点声音也没有。”   左首将轻轻拨开营帐进去,只听南风熠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出去,我谁也不想见。”左首将唤了一声:“太子。”只听南风熠冷喝道:“我叫你出去,没有听见吗!”? ☆、灯下阑珊 2 ?  营帐之内黑沉沉的一片,无一点声息。微微的透过略敞开的帐缝,左首将根本看不见任何景物。只觉得那沉寂静的让人惴惴不安。   帐口站着的谢轩屏着气,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是不停的将眼光扫过来,像是询问又像是让他想办法。左首将哪里有什么办法,太子连门也不让他进去,他根本无从下手开解的。他惟有无奈的朝谢轩笑了笑,低声道:“不要看着我,我一点法子也没有。”   南风熠坐在营椅上,手指夹着几纸从紫萱书里掉下来的画像,冷冷的瞧着。如此亲密的与其他男子的合像,还大模大样的带回了燕陵,每日这么看着,瞧着,她当真把他当作什么了?当他死了吗??还是就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在乎,所以更加肆无忌惮了-------把他当猴子一样耍来耍去。   他猛得挥手一摔,桌上的研墨,纸笔等已经哗啦哗啦的全部被扫到了地上。那地上本是铺了营毯的,但在那么安静的夜里,还是显得突兀异常。   左首将等人在帐外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的,因他先前的旨令,也不敢造次,只略略掀开了帐帘,在门口处道:“太子!” 南风熠没有出声,转头看着隔帐的夜色。左首将等人站在帐外也不敢进来,半晌后,方才听南风熠道:“左将军,你进来一下。”   左首将忙掀了帐进去,循着帐外壁檐上传来的的烛光,站到了议事桌前,等南风熠的指示和命令。好久,也不见他开口。左首将在他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不好打扰,只静静站着。那帐内倒是有一盏邻邦小国进贡的沙漏匣,他就这么站着,听着沙粒稀稀疏疏地流淌着。   左首将自从在职以来,平素军中纪律森严,十分枯燥,他也是甘始如饴的。但现在就这么候着,听着沙逝石流的规律走声,竟然有种莫名的焦躁和惶恐。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南风熠冷冷的声音清楚的传了过来:“左将军,明日议朝时给我吩咐下去,十日后出兵羽盛。”那声音一字一顿,在黑夜里异常清晰,有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左首将一凛,忙答应道:“是,太子。”军中自平了南风宸两兄弟动乱后,早已作了大幅度的调整,之来太子从殷楚回来后,又得到了殷楚皇帝慕容啸宇的粮草保证,作了许多出战部署,此时遇到羽盛国内乱,军中少将派早已蠢蠢欲动了。   紫萱不知道怎么的,一夜浅眠,总觉得迷迷糊糊但,似睡却又未睡的。他却是一夜未归。已经习惯了每日在他怀中醒来,吸取他温暖的气息,今日不在身旁竟然有种莫名的失落。   她只是窝着,也不肯起身,整个人是越来越懒散了。他却仿佛极喜欢她这样子的,偶尔被他遇见了,便会刮着她的鼻子,说她像只小懒猫似的。   岚珍倒是推门进来了,见她醒着,便拉开了阁窗的纱帘,笑嘻嘻的道:“公主,可要起身了?”   她抬头一瞧外边挂着的日头,因为冬天的关系,阳光也是冷清的,一点也无平时温暖的感觉。她懒懒的应了声,岚珍便在妆枢里帮她挑了衫饰。   虽然说她的腹部还未太显露,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老早打发了后宫御用的女工,用了精细的绸料,做了好些套松绸装。岚珍拿了两件让她挑,她也不甚留意,只随手指了指。那织锦缎的绒料,在阳光下,亮亮闪闪的,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   她平时是不会太过于在意自己穿着的,只要舒服合身,雅怡得体就好了,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燕陵皇宫的太子妃。他却是颇喜欢看她打扮的,三不五时的嘱咐掌裁司,宫外的绸缎庄,随时太监送各色的宫装,饰品让她挑选。   前些天也是这样,她自知再过几日这些衣物定是会穿不着的,不由的又气又恼又有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只能娇啧的跟他说道:“我现在怀着小家伙又用不着这些,等过段日子再说。”   他只坐在一旁笑着,犹如春风拂面似的,当着众人的面,像是讨饶似的道:“今日送来的貂裘毛色不错,你姑且挑一件。那我就听你的,等过段日子再唤他们来。”   他倒是不觉得如何,她却是脸红了,宫女,嬷嬷,听差们还有绸缎庄的掌柜们皆在,他也浑然不觉似的,说话也不避讳一下的。底下的宫人或许是见怪不怪了,但不知情的绸铺掌柜们到底是外人,怎可这么说话,连自己燕陵太子的身份也不顾忌了。他们的表情仿佛极为诧异似的,紫萱更觉不好意思了。   到了夜里掌灯时分,却还是未见南风熠回来。她竟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老是不由自己的听宫外御车的声音,听廊上的脚步声。就在这么等待中,岚珍已送上了晚膳了。   第二日,第三日,也是如此。她已然坐不住了。差人问了侍卫,只回道,太子一连几天都在军中。他自她有喜后,从未彻夜不归的,就算军中再有事情,也定会赶回来的。她隐隐只觉得有些不对之处,但到底哪里不对,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第五日,她到底是熬不住了,当真想念的紧。便在早上让岚珍差了太监过去,却未有见到太子的面,只是谢轩出面回应道:“太子在营中议事。”   下午又差了太监过去,还是被谢轩拦下的,只道太子在忙。他竟然连面都不肯露,也未有只字片语的。   到了第六日,第七日还是如此,连岚珍也知道不对劲了,找了机会问她。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情,心中隐隐生闷,只是说不出的难受。连食欲也明显下降了。岚珍在一旁看着,却也找不出话来劝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吩咐御膳房尽量做些公主平日里爱吃的。   岚珍见公主躺在被中,益发显得娇小玲珑了,这几日又吃不下,睡不着的,仿佛一下子瘦了一圈似的。她瞧了瞧夜色,明白太子今日估计也不会回来了,道:“公主,你早些睡。太子定是军中有事情,所以这些天才不回来的。我们的太子啊,是最疼惜公主的了。若没有事情,又怎么会不回呢?”   岚珍越是开解她,紫萱越是觉得有事情,按他的性子,对别人是冷冷的,对她却是一团火似的,恨不得把她也给烧溶了似的,军中就算再有事情耽搁他,拖住他,他也定会处理好赶过来的。就算一两日不能回来,也定会差人老早回宫送消息的,哪会像现今一样不理不问不睬的。   她叹了口气,道:“岚珍,你好好想想,那日他回宫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岚珍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回道:“没有啊。那日太子回来后也挺开心的啊,还让珍儿嘱咐御膳房,把你要食用的晚膳,糕点,宵夜什么的要时时刻刻备着啊。后来我便去御膳房了,太子就入了寝宫……再后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回军中了啊!”他进了寝宫,但她也只是睡着了啊,自然不会做什么事情啊。她肯定是睡着了的,否则不可能连他进来也不知道的啊。她明明记得那日是看书看得倦了才睡的……   她猛然想到一事情,忙从榻上坐了起来。见晴梅送的几本墨书正端端正正的摆在榻边的朱木案上,她忙下了床,光了细白的脚丫,跑了过去。她记起了那几纸画像,她与晴梅,韩漠合绘的素像。   她当日匆匆忙忙将其夹在了书页里,本来早已经忘记掉这件事情了。如今这么一来,她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那几纸画像。不要看平日里,南风熠冷冷的,也不拘言笑,她却是知道他是极在意的她和韩漠的事情的。   当日在马车上还把韩漠送的蜜香栗子给扔了出去呢!心里思索着:当时塞那张画像的时候,便是夹在这些书里的,可是夹在哪一本书里,当时又没有注意。于是便把几案上放着的书,一本一本拎出来抖一抖,以为这样找,总可以找出来的。不料把书一起抖完了,也不见画像落下来。那日分明夹在书里的,怎么一会儿又找不着了?   岚珍见她如此慌乱,倒比她还急了起来:“我的公主,你到底在找什么啊?你吩咐珍儿一声就行了,何必自己光着脚找呢?可不要给受凉了!”紫萱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怎么会不在书里呢?   她那日塞进去后,就没有多加留意,现在却是恍恍惚惚,明明知道是在书里的,但却是找不到。她坐在雕凰冷椅上出了一会儿神,连岚珍帮她套软缎丝锦鞋也没有注意,只细想究竟是放在哪里了?想来想去,一点不错,还是夹在那几本书里的。于是又站了起来,拿起书,细细的抖了起来--------   还是没有!她叹了口气,颓废的坐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此时,只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可是在找这几纸物件?”紫萱一呆,本能的转过头去,只见那素日未出现,却又那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阁口,一脸冰冷的看着她,一点也无过去柔情的样子,那么森冷的又木然的立着。他手里扬着的,正是她在找的那几张画像——她与晴梅还有韩漠的画像。他误会了,他肯定是误会了。她要跟他说,说-------? ☆、灯下阑珊 3 ?  南风熠绝望的看着她,他本来在出兵羽盛前是不想再回来的,但终究是熬不过,还是命人备车回了昭和殿。才一入寝宫,便见她光着细白的脚丫,焦急的在找她的画像,连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也不顾了-------难道韩漠对她真的是如此的重要吗??   他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处泛着莫名的痛楚和愤怒,随着血液的流淌,到达了全身。他唰得将画像往地上一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猛得冲出了宫外。   紫萱摇着头,看着他将画像扔下,看着他冲了出去,她跑向殿口:“熠-----”她从未如此唤过他的名字,此时叫来却是如此的顺口,仿佛已经叫了千遍百遍似的。她要跟他解释,跟他解释,她与韩漠什么事情也没有,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的-------   南风熠怒气攻心,自然是没有听见她的叫唤。三步并作两步的已出了殿。今日殿外恰好是谢轩当值,见南风熠回了皇宫,还以为不会再出外了,正与手下看差士兵找了个空挡喝会子酒。这才刚满上,便见太子怒气冲冲的出来了,忙一把扔了酒觞,迎了上去。   刚想唤一声:“太子。”只听南风熠已冷冷的吩咐道:“备车,回军中。”那专用的御护马车才刚歇下,这时他这么一吩咐,谢轩忙拉开了车帘,请他坐了进去。   他见南风熠一副森然的样子,自然知道太子现在在气头上,再加上这连日来脾气也不好,自己可没有那个胆子敢撞在刀刃上,也赶忙钻进了前头的副坐上,命令御马侍卫起驾。   紫萱在后面唤着他的名字,一直追着他到了殿口。却已然不见他的踪迹了,只听他传来的:“备车,回军中”的声音。她只觉着无比的慌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想要把他给截住,要解释给他听。   岚珍却是吓坏了,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公主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见她手忙脚乱的要冲出殿去,忙一把扯住了她:“公主,你不当心自己,也要当心肚子里的小皇子啊!”紫萱本是一片混乱,被她这么一说,望着昭和殿外长长的,陡峭的石阶,恍如菩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   因已是夜晚,又是冬天的,诺大皇宫内早已静下来了。此时马儿起驾嘶吼的长鸣便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是的,就算她现在追出去,也是追不住马车的。她猛得像是泄了气似的,只觉全身软棉棉的。他终究是误会她了。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恩爱缠绵,却抵不过这几纸小小的画像。   岚珍扶着她,安慰着道:“公主,先回宫吧。太子估计是误会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你与他好好解释一下便好了。”她虽然详细不知道所为何事,但方才瞥了一眼,看见画像上的韩漠,估摸着太子是误会了。   或许岚珍说的也对,他现在正气头上,就算她细细解释给他听,他若是不肯听,也是无用的。岚珍在殷楚皇宫看惯了后宫娘娘们撒娇讨宠的手段,一边扶紫萱回昭和殿内,一边说道:“公主啊,等太子气下去些了,你就跟他撒撒娇,说说话,包管他啊,马上就忘了这件事情。不要老是对太子不冷不热的------不是我这个做丫头的说你,太子对你已经够好的了,你还图什么啊?”   平日里,紫萱不大理会岚珍的唠叨话的,听过就好了。此时却仿佛被敲醒了似的,是的,他对她这么好了,她还要什么呢?她轻轻抚着腹部,嘴角荡开了微笑。   岚珍不知公主究竟是怎么了,胃口竟然又好了起来,一早便嘱咐了要喝莲珍香米粥。岚珍见她兴致这么好,忙安排了听差的太监去御膳房让人准备。一会儿工夫,听差就已经端了上来。紫萱倒是将准备的吃了十之七八,这已是不易的,平日里啊,就算太子左哄右骗的,她至多也只能吃一点。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将御膳房准备的正宴,点心,煲补什么的多多少少吃了。连宫女苒儿在御膳房回来后跟岚珍打趣道:“珍姐姐,御膳房里的厨子这两日可总算是放下心了。前些日子啊,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惹恼了太子,给活活赶出宫去。”说完啊,还从背后端出了一碟糕点,说是御膳房厨子犒劳岚珍的。岚珍将这事情说于紫萱听,倒把她给说笑了。   第三日,紫萱起身已然是迟了,见太阳大好,便出了殿到御花园里。那园中乃是四面银水湖的,被太阳一照,浑身懒洋洋的,只觉得无比的舒适。听差太监很快便送上了精致的香仁酥和沁香茶,以及一大碟的水灵果子。她喝了一口,配了香酥,倒也觉得可口。   懒懒散散的无事,只觉着无聊,便吩咐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太监,去取几本墨书来。那太监应了一声,便下了去。她前几日恍恍惚惚的,已有好些天没看书了,若平时南风熠在的话,读到书上什么有趣的段子,便会念与她听,好笑之处,两人总忍不住呵呵而笑,其间温馨动人之处,此时方能一一体会。   听差太监很快便回了来,递上了好几本墨书。她随手拿起一本,粗粗看了一会儿,也无特别在意之处,便又随手拿了另一本,正看得入迷时,老远却听到御花园中后脚而至的先皇妃嫔们赏湖观鱼时的窸窣碎语:   “听说太子正式向羽盛国下战书了呢!”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个儿啊!姐姐不知道吗”   “真的啊!太子是要亲自带兵攻城吗?”   “可不是吗!”   ……   ----耳边的闲言还在流转,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紫萱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他出兵羽盛,却从未对她说过一字半语的。她对军中的事情无半点兴趣,所以她向来是从不过问军中的任何事情。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连说也未跟她说就这么去了战场,且刀剑无眼的,她只觉着无比的难过与担心。连杯中的热茶晃了出来,流到了细嫩的手背上,也不觉着疼。   就这么恍惚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岚珍脸色苍白的跑了过来,刚想跟她说太子的消息,却见她一脸的茫然无助,心里才了然公主已经知道了。那茶水倒了大半在衫带上,湿碌碌的一片。碟里的糕点和水果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过。风从湖面上,从树桠里透过来,依稀带着冰凉的冷意。   日子还是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流淌在文字间,消失在睡梦中------他离去竟已经有两个月了,唯一能证实他已经离去两个月的便是她的肚子,自他离去后,便开始大了起来,且一天比一天大了。   这些日子中,只偶尔接到过羽盛战场探子来送的手信,只是报平安而已。她自然知道他是平安的,也是意气风发的,一连两个月,已经使得羽盛大军节节败退了。   他本来就计划周全,趁羽盛国在争权时,攻打羽盛,因西域的皇婿即羽盛国的公孙酋和大皇子公孙鹤相持不下,对西域增援一事,根本达不成一致意见。对于公孙鹤来说,是绝对不会允许西域干涉此事的,所谓养虎为患,若是西域帮他挡了燕陵的进攻,他日定会与公孙酋联手,哪里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处。若是公孙酋执意要出兵,那么对于羽盛国的大权,他这辈子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南风熠是那么识得人心,那么懂得权谋的,趁这么好的时机,周边小国对燕陵已是顶礼膜拜,只要羽盛国大权还未定下,那么拿下四方辽阔疆土便指日可待了。   紫萱看着探子送来的手信,模模糊糊想起成亲以前,她对他的了解只是来自妇孺百姓口头之说,依稀还记得当时殷楚国对他的传闻是:年少英雄。是的,他是年少了得的,自十九岁从军磨练以来,便是他领着燕陵的军队,为燕陵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次又快平了羽盛,怕是过不了多久,以他的雄心壮志,不会仅仅局限于此吧。想着想着,她总有些恐慌。虽然是隐隐约约的,但总是存在的。她有些害怕,总不愿意往深处去想。   灵儿倒是太学堂放了课,一早便过来了,她是个体贴的好妹子。知道皇兄走后,紫萱会无聊,有空便过来陪着。说说体己话,聊聊宫内的锁事,有事情又会谈谈紫萱腹中孩子的事情。   虽然灵儿未嫁,但却是极喜欢小孩的,老是嚷嚷着要当姑姑了。平日里,看到小孩子用的新鲜的玩意,也会三不五时的送来,说是放着,等生下来就可以用了。   紫萱也是颇为关心她与方旭尧的事情的,但每次开了个口,灵儿便红臊着脸,一副小女子的娇态。但从字里行间,灵儿的眉角眼梢,估计那位方旭尧对她也是有些意思的。紫萱那日见了方旭尧,一表人才又风度翩翩的,与灵儿真是一对可人儿。   她是奉了父皇之命,两国之盟与南风熠成的亲,虽然婚后两人颇和谐的,但一遇到事情,到底是不如两情相悦般信任彼此,就好比这次的画像的事情。她暗暗希望灵儿可以心想事成,如意美满。? ☆、缱绻沙场 1 ?  舒妃,瑾妃,婉妃等人也是来的颇勤的。珍妃老是病着,也不方便过来,但也经常打发了宫女过来问好。舒妃和婉妃又是过来人,一过来,多多少少讲些怀胎要注意的事情给紫萱听,又或者是说些笑话解解闷。日子也还是比她想象中要好打发些。   瑾妃过来则更是好,两人谈事情也不客套。瑾妃是个极聪明的人,见太子走后,紫萱茶饭不思的,说起太子又一副少有的娇媚之态,全然不复平日的从容样子,哪里会有不知的道理。   她自那次事情后,就把紫萱当自个儿妹子般,如今见了她的样子,心中是说不出的开心又有一些莫明奇怪的担忧。开心的是,她与太子两情相悦的。但她入燕陵皇宫也有好些个年头了,也见惯了皇亲候爵的公子哥儿的性子,哪个不是风流倜傥,处处留情的。   太子现在对紫萱是宝贝到了心肝,但难保有一日会------紫萱是个认准了便不会放手的人,她若是付出了便是付出了,陷入进去了便是陷入了,哪怕飞蛾扑火,哪怕粉身碎骨,也回不了头了的。人一旦付出了,便会要求同样的回报的。若是得不到,或是一旦受了伤,怕是会永远无可挽回的。   这日,瑾妃也正好过来了,听差的太监送来了茶点。两人便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已近春节,后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杨掌司虽然帮她挡了许多事情,但还是免不了有一些要来请示她的。   所以紫萱也微微聊起了一些,询问了瑾妃关于先皇在世时宫中的安排。昭和宫内燃了银雪碳匣,极为暖和的。但紫萱总觉的莫明奇妙的不对劲,浑身发冷的,坐立不安,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仿佛有事情发生似的。   才说着,谢轩便出现在大殿门口了。听差的拉开了珠帘屏障,谢轩进了来,远远的站着,伏身唤了一声:“太子妃。”南风熠出兵后,有大部分的侍从将士随了他去了前线,谢轩倒是被留了下来。   紫萱抬起头,道:“什么事情?”谢轩看了一下四周的宫女太监,仿佛极为犹豫,一会儿才道:“您先别急。太子,太子他------”紫萱哪里能不急,已从朱椅上站了起来,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似的:“太子他如何了啊?”   谢轩忙道:“太子妃你先别急。方才羽盛战场的探子手信来报,说是太子受了伤----”“受了伤,严不严重?”谢轩答道:“手信上没说,应该是不要紧的。”   紫萱心里只觉扑通乱跳,他受伤了,他受伤了,脑中仿佛快要晕眩了似的,只有这么一个意识了。好半天,才冷静了下来,吩咐谢轩道:“快给我速速遣探子前来。”   探子自是本就在宫外候着的,却是犹豫不决的,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紫萱益发觉得事情严重了,她已什么也顾不了了,只知道南风熠受了伤了,生死未卜的。她呆呆的拿着手中的急信,半晌不知道怎么办,连岚珍接过她手中的信,合上了,也浑然不觉的。   岚珍倒是怕了,忙吩咐苒儿去拧了条热绸巾。苒儿手脚利索的,很快便拿了过来。岚珍接过,细细的帮紫萱搽了脸。紫萱被热绸巾一烫,这才回过了神,站了起来,盯着谢轩道:“给我备车,我要去看太子。”   谢轩却是呆了一呆:“去前线?”他到底是老兵,很快便理出了头绪:“不行,太子妃。您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去的。”紫萱坚定的看着他:“给我备车。”   她虽然极少如此吩咐别人,但与身俱来的贵气还是让谢轩觉得有种抗拒不了的威严。他慌道:“实在不行,太子妃,你若是这么去了,太子会把我给杀了的。”   紫萱看了看他,微微扯出了一个笑容,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静静的道:“你若是不去安排,我让人现在就绑了你。”   谢轩到底还是去备车了。岚珍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还在道:“公主,你不能去的。”紫萱没有搭话,只是瞧了外面。瑾妃没有劝阻她,只嘱咐道:“路上小心。无论发生何事,要当心腹中的皇子。”   因是临近年关,虽然沙场战事不休,但老百姓这些年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战火不停的日子,所以赶集的还是出来赶集,买卖年货的还是出来买卖年货,一路上也颇为热闹。若不是知道战争之事,还真有一种天下太平的错觉。   从燕陵京城到南风熠驻扎的羽盛平川,有将近数百里的距离,马车驱使的再快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再上紫萱的身体状况,御车士兵根本不敢加快,只是保持平稳的速度。谢轩安排了三辆马车,一前一后这么拥着。   自有喜过后,紫萱也未如此的乘过马车,本来她的喜吐已经大好了,但一路这么颠簸下来,她又开始呕吐了起来。谢轩当真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万一,根本不敢太赶时间。   直到了第三日,方才到了驻扎的平川小镇。虽然是燕陵军队的驻扎之地,但大部分军队已进入羽盛京城了,所以这里也只是作战安排之所。南风熠和随从便住在平川一个富家的别院里。   左首将等人自然是早已知道太子妃赶来一事。早早的等在了门口。见紫萱的马车停了下来,忙上前替她掀开帘门。紫萱本就心急如火,路上又耽搁了这么久,所以一下了车便问道:“太子究竟如何了?”   左首将和谢轩对视了一眼,也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讲清楚。只回道:“太子在屋内歇着,太子妃看了自然明白了。”说着便将紫萱迎了进去。   一直到了南风熠休息的屋子,帮紫萱推开了门,这才没有跟进去。紫萱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近,就怕将他吵醒。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条被子,一动不动的。那屋内是暖和的,但她却手脚冰冷,冷的都快麻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才一刹那的光景,她终于看见了他的脸,苍白憔悴的,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那连日来的担惊受怕,终于有了定格。眼眶里蓄积已久的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终于发挥了它的破坏力,不停的掉落下来,不仅将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了,就连她的心也全部给湿透了。   才两月的光景,他竟憔悴如此了。那浓眉紧皱了,嘴唇微微挽着,仿佛睡梦中也有极不开心之事情困扰着。她轻轻伸出手去,慢慢的抚上了他的额头,见他皱着的眉头,有种想帮他抚平的冲动。几日来的提心吊胆,几月来的相思如潮,此刻都化作了眼中的水滴,如同珍珠般滑落下来。   看着他的睡容,听着他的呼吸,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她才发觉,他是平安的,至少他还活着,什么也不重要了,只要他在她身边。生生世世也只不过是几个刹那而已。她什么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燕陵与殷楚,什么朝政联姻,什么的什么,她也不在乎,不理会了。她只要他在身边,在她与孩子的身边。   她低低的,如同梦话般呓语道:“靖风,你不要我和孩子了吗?”她边说边拉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你摸摸看,是不是比你离去的时候大好多啊?我现在每日不在需要你哄我就可以吃许多补膳了。因为我告诉自己我是为我们的孩子吃的,只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让我吃什么我也愿意。”   那屋里也是通着炭火匣的,但他的手却还是冰凉的,她双手捧了起来,一边帮搓手,边凑到嘴边呵着热气:“你不想我吗?一点点也不想吗?为什么连一个口信也不肯送回来?你知道吗?我每日每日的守在昭和宫外,就是为着你的消息。你却每次只让探子前来报平安。你当真一点也不想我吗?”   “你还不醒来吗?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哦!这辈子我只说一次,你不肯醒来听,以后可是听不到了,可不要后悔哦。你一直叫我小骗子----------其实你才是个大骗子,因为----你也骗走了我同样重要的物件。你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吗?还为了几纸画像说也不说就来了羽盛前线------------------”   他其实早已醒着了,因伤口刺痛的关系,这几日来他都是浅眠的。她一走近床边,他就闻到了她身上似兰非兰的香气,那么的熟悉,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似的,无论在哪里,无论多远,他一闻就能清楚的分辨出来。   他是狂喜的,却又是余怒未消的,气她,恨她,但这两个月来又尝尽了相思之苦。自他与她成亲以来,哪里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就算当时南风宸等两位皇子的事情,他一平了叛乱就马上去接她了。   虽然派了谢轩留在她旁边,美曰其名是保护她,其实只是为了让谢轩每日里将她的事情一一禀告给他而已。堂堂一个燕陵皇宫,侍卫又何止千人,又何必一定要留下他身边的亲信呢。   方才摸着她的肚子,他真有一股命人将谢轩拉出去杖打一顿的冲动。在每日的来信里只告诉他紫萱的肚子大一点点而已,他刚刚一碰,哪里是一点点,简直比绣球还要大了。? ☆、缱绻沙场 2 ?  他本来是想装一下就醒过来的,却听她在耳边缠绵婉转的说话,那语气既娇又媚,又撒娇又嗔怪的,他与她做了一年的夫妻也是从未听过的,只想着再听一小会儿。那里知道她竟说了他做梦也意想不到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也是欢喜他的,也是爱着他的就如同他喜欢她,他爱着她一样。   他只觉得飘飘然然的仿佛在云端,在梦境中,虽然她的声音低低切切的响在耳边,但因为太过于美好了,总觉得像在甜美的梦中。   紫萱又哪里知道他在装睡,喃喃了半天,明知道他也不可能听到,但她由于这几日太过于担心了,那种心急如焚,焦躁不安的心绪太过于强烈了,她这辈子从未有种如此强烈的感觉,只盼着他平安,以至于见着他真的平安,竟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了。   他还是不醒,明知他有伤在身,她有些爱怜又有些气恼了,气恼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他的手放在嘴里,轻轻的用贝齿咬了一口,说道:“你若是还不肯醒来,我要你好看。”   南风熠略略吃痛,也正好乘机醒来,沙哑的道:“我们的燕陵太子妃准备谋杀亲夫啊!”她吃惊的抬起了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又悦色万分,一瞬间,当真有万般表情,千般神态。有几滴泪还依旧挂在香腮上,如同花凝晓露般。   只见他正柔柔的看着她,虽然神色憔悴的,但眼里却闪过奇异的光彩,那么的滚烫而热烈。她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听到她的话了,什么都听到了。她只觉的脸上燥热,连眼神往哪里摆也不知道了。只见他笑着,止不住的笑着,用手抚摩着她的下鄂,玉脂般的光滑圆润,如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将她的头轻移了过来,直直的望着她,仿佛要望进那灵魂深处般。她也这么静静的望着他,时间好似在这一瞬间已经停止了似的,天长地久,天荒地老,也只不过是一个恍惚。   他轻轻,慢慢的靠了近了,那熟悉的,他特有的味道是如此的浓烈,仿佛就在昭和殿的寝宫,从未别离过一般。他低低,柔柔的吻了上来,在她唇上辗转吸吮,如此的急切,如此的热烈,如此的悸动,如此的沉醉,仿佛已是等了几个春秋般久远。   她身子一软,只觉得这感觉熟悉到了极点,情迷意乱的,不能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这才略略的离开了,像是有一丝的歉意,又更像是狂乱的欢喜,双目中深情无限,只是看着她。   她用手轻捶了他一下,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她亦嗔亦怒的模样,娇俏撩人,加上连日赶路,虽然谢轩里里外外照顾周详的,但依旧风尘仆仆的,南风熠心里怜爱无比。   他想用双手搂着她,好好温存一番,哪里知道刚一用力,就牵扯到了左臂上的伤口,虽极力忍着,没有呼痛出声,她却从他哑忍的表情看出了不寻常,忙用手压着他,不让他起身。刚才意乱情迷没有在意,此时却是惊了起来,忙道:“怎么了,扯到伤口了吗?在哪里,让我看看。”   他虽然是痛着的,见她如此的关切,那疼痛如同在一刹那就减轻了大半似的。他笑着安慰她道:“不碍事的。一点小伤。也不知道下面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胡乱差了手信给你了。”其实他知道,就算探子不报,她也会千方百计的追问谢轩的。   左肩上受了箭伤,绑着厚厚的白布,那血依稀从裂开的伤口微微渗了出来。紫萱看着,只觉得酸酸的,那眼底的水气仿佛又要凝聚在一起了。她用手极轻极轻的摸着,如此的小心翼翼又留恋万分的,仿佛那里是羲世奇珍似的。   南风熠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起伏不平的颤动,像是如歌的行板,高低渐次,奏出一首欢快欲发的乐曲。他只低低的道:“真的不碍事的。是小伤罢了。”小伤罢了,若真的是小伤,报信的探子怎会支支吾吾。他只是在安慰她罢了。他见她一脸的不相信,便又笑了,忍不住仰起头在她的发际、耳畔轻轻点吻,道:“真的!只是流了一些血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军医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动了。”她还是将信将疑的。   他怕她担心,便转移了话匣子,抚摩着她的肚子道:“可累了?”紫萱微微一笑,道:“还好。”说不累是骗人的,但又怕他生病之余还要为她担心。“他很顽皮,会踢人的-------”才说话间,只觉肚子里的小鬼仿佛感应了她说的话,配合的动了一下。   他却是满脸的吃惊和喜悦,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道:“真的,他真的会动。”哪里像个坐拥江山的帝王,就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快活无比的。   左首将和谢轩在外面守着,见天色越来越黑,屋内也无动静,就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已然和好了。他们陪在南风熠身边最久,又都是机灵之人,哪里会不知道太子这些日子,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就算大胜了,也是郁郁寡欢,难以畅快的,还不都是为了太子妃。   如今太子妃听了太子受伤的消息,怀着身子千里迢迢的从燕陵赶来,关切之情又溢于言表的,太子见了就算再生气怕也是早已烟消云散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左首将道:“太子如此在意太子妃,怕以后的事情还要难办了。”谢轩也深有同感,看着他道:“听说军中的几个大将与太子奏议频频的,估计不会只拿下羽盛这么简单吧。”   左首将没有接话,笑了笑,却转了话题:“你我啊,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啊。只希望这次太子受伤,能让羽盛的两位皇子中计便好了啊。”正说话间,底下的侍卫过来,道:“左首将,谢将军,太子的药和晚膳安排好了。”   左首将点了点头,转身敲了敲门,只听南风熠道:“什么事情?”左首将答道:“太子,该用膳点了。” 南风熠道:“拿进来吧。”左首将推开了门,嘱咐侍从将药和晚膳一一排好。那本是听差的事情,但在沙场人手从简,他也就与谢轩接了手。   紫萱已然沐浴完毕,头发也已搽干了,就坐在床沿上。南风熠也起了身,半躺在床上,右手正拿着象牙梳子,帮忙着打理。见他们进来,也不避讳。   左首将等人哪里敢打扰,忙命人匆匆的摆好,便告退了出来。紫萱等众人出去后这才脸红耳赤的接过他的梳子道:“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南风熠微微笑着道:“我这个手又没有受伤。大夫说了要适当的动动方能好得快些。”   她这才没有挣扎,任他轻柔的帮她梳理,那么的温存,那么的缠绵。此时两人心意相通,当真是无声胜有声。   那屋内亮着几盏琉璃灯,清清朗朗的照着。而屋外的风呼呼的吹着,偶尔打过树枝,便唰唰作响,虽处冬日,却星光满天的。   她喂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药,这才放下了瓷碗。刚刚见他坐了起来,也没见其他什么伤口,总算略略舒了气,至少比她想象中好了许多。她又半扶着他躺了下来,替他细细的掖好了被子。他受伤后失血过多,见她到来又满是狂喜的,无比舒心的,才一会儿工夫已朦胧了起来,去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柔情,这种情景是如此的熟悉。还记得当日他生病时,也是如此牢抓她的手。仿佛就是要这么的牵着,无论多少风雨都要如此的走下去。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前人说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她不由的嫣然浅笑,一手轻抚着腹部,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光景就算拿全天下来与她交换,她也是不肯的。   南风熠已是两个多月没有睡过如此好觉了,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了那股似兰非兰的清香,幽幽的氤氤满怀。他贪恋的看着她的睡颜,离开了两月,思念了两月后,现在一睁眼就能看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竟有种不真实的幻觉,只觉得太过于美好了,好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她依稀自己仿佛在梦中,连日来的惊吓和长久的思念,一遇到了他,便都已经消失的无踪无迹了。在慵懒间,恍然听见有种抽气的声音,不过她也没大理会,继续磨磨蹭蹭,喉咙还发出类似小猫舒服时的嘟嚷声。那暖意是如此的舒服,她只凭着本能靠着他,吸取他的温暖。   窗外已是白皑皑一片了,那如柳絮般的飞雪,飘飘洒洒的零落下来。他已好了许多,随行的军医都说可以去下床走动了。两人才用过早膳,左首将便敲门进来,俯身叫了声“太子,太子妃。”欲言又止的,看样子是有要事禀奏。   南风熠看了他一眼,道:“直说无妨。”紫萱却觉得有异,浅笑着说道:“我出去一下,顺便去折枝梅花。” 南风熠忙拉住了她,道:“外面冷着,不要出去。当心身子。”紫萱心中微甜,笑着道:“无妨,我穿件貂裘出去。况且我也应该适当出去透透气的。”   知她一向来避忌朝营中的事情,南风熠也不再阻拦,只道:“让岚珍去折着,你站在廊上就好。”紫萱含笑着点头,这才出了门去。? ☆、缱绻沙场 3 ?  左首将道:“太子,果然不出所料,公孙鹤等人已然中计,以为你真的受了重伤,正纠集剩余的兵将,准备有所行动。” 南风熠这次的确是受了伤,但却也正好将计就计,封锁了实际的情况,私底下又命人添油加醋的泄露出去。   南风熠点了点头,道:“正好,将他手上剩余的精锐一网打进。”他筹备了这么久,总算没有令自己失望,短短两个月就连下羽盛边境。但西部羽盛本身势力就相对羸弱,他唯一的劲敌也只有南部而已。至于殷楚的问题,他知道迟早是要解决的,但总是不愿意多想。   左首将看了他的脸色一下,方才轻轻的询问道:“太子,赵将军等人提议的计划,你准备-------” 南风熠脸马上沉了下来,道:“今日且不要商议这个问题。”左首将一凛,但还是尽忠职守的道:“太子,赵将军等人的提议也确实可行。况且-------况且派军车去殷楚取米粮的事情也要着手安排了--------” 南风熠默然不语,慢慢的走到阁窗前。   紫萱正穿着貂裘锦衫坐在围篱的雕花廊杆上,看雪花漫天飞舞,伸手接过两片,很快就融化了,沁凉的感觉渗进肌肤,钻进骨子里。粉颊不知是因为笑还是因为冷的缘故而微微泛红,嘴角微扬,双目盈盈而弯,尖挺的小鼻子轻皱着,当真是笑靥如花,明媚如春。   那园子里本种了几棵梅树,此时开得正艳,绯红洁白交杂一片,恰似彩霞满天,映得整个天地都是妖娆的颜色。她就这么的身处其中,就如同一幅仙中画似的。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窗口望着,只觉着如此的美好,以至于有种不真实感,连她的样子仿佛也像在云端般,浑然看不真切。半晌,他才转过身,冷冷的道:“此事暂且过些时日再行商议。”左首将不好多说,只好告退而出。   紫萱还在用手接雪,一片,两片,三片,接住了又消失了,不接住,落入了地上,花丛,树中,也不再是空中盘旋而舞的的样子了。“小心受寒!”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那熟悉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一手将她拥住了。   门口,走廊上皆是侍卫随从,她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她还是不习惯在屋外如此亲昵的举动的,总觉得难为情。便挣扎着道:“我要去折梅花---”他笑着道:“岚珍不是在折吗?你已经出来很久了,也应该走动够了,回屋吧。”他哪里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然拥着她走回了屋子,余留满园的清香。   他自小虽是娇生惯养的,但自沙场磨练以来,身子倒也结实。由于只是手臂被弓箭擦伤,且箭头没有伤及经骨,所以大夫换了几次药,便已无大碍了。她也放心了。靠近年关的,燕陵宫内缛节锁事也多,本也应该回去的。但她总是不舍,只偷偷告诉自己等他大好了,才能全然放心。   这几日对南风熠来说,当真是快活无比的。虽然知道对紫萱来说回燕陵帝京定是比这里安全,但相思难挨的滋味,他是深有体会的,所以又哪里舍得让她回去。总想着她能陪他多一些,再多一些。   这日,宫里的舒妃遣探子派来手信,碰巧南风熠与紫萱正歇着,左首将接了手信。信上舒妃问了一些南风熠的伤势情况,又问了紫萱何时回燕陵的事情。左首将等人也不好回答,便在晚膳把舒妃问的事情告知了太子和太子妃。南风熠只是不语,等他们都退了出去,方看着她,询问她的意见:“你的意思如何?”   她只笑了笑,柔声道:“我都听你的。”他眨了眨眼,道:“当真?”那模样就像是一个顽童一般,调皮可爱。他的头慢慢的凑了过来,俯在耳畔低低的道:“那你就不要回了,陪我过年关,就我们两人-----”   她当真是受了蛊惑般的,那日答应他留下来迎春节。虽然在前线沙场,但是菜肴却是颇为丰富的。大家皆悦色万分的,团团围坐着,极是热闹。他们这桌宴是左首将和谢轩等及几个军营中的大将陪着的。那几位大将都极为年轻,估计也就二十多岁的光景,其中有几位更是英气逼人的,一看就知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见了紫萱都恭敬的作揖打了招呼。紫萱也笑着一一回应。   那席间杯觥交错,热闹非凡。好在南风熠伤势才刚痊愈,底下的将领也不敢来真的。但推来挡去的,也喝了蛮多的。只觉得酒劲已微微上来了,便使了个眼色给紫萱道:“将卿们多喝点。我陪太子妃出去透口气。”众人自然是不敢拦的,他便拉着紫萱的手,到了园子。   园子里皆是石子铺成的路,两侧都是一些树,那几棵梅树便零散的夹杂在其中,风过便暗香涌动。那路回旋于树间,星月之光下如浅玉的河流蜿蜒伸展,极为的幽雅逸静。南风熠怕她冷着,便拥着她的身子,两人皆不说话,只是这样慢慢的走着,偶尔抬头看着天空,满眼璀璨的星星,如同细小的银石,熠熠生光。   不知不觉,便随着石路逛到了后园。拥着她温香软玉的身子,他将头抵在她肩上,深深汲取她自然的馨香,温柔醉人的甜美,不知是月色太过于美好还是他的酒劲有些上扬了,他低低的呓语似的道:“紫萱,我好爱你,好爱你。你爱我吗?”自他那日听了她不清不楚的表白后,此心结已经萦绕他很久很久了。   她也熏熏欲醉了,醉在他的柔情中,醉在他的蜜意里,也不再去想以后了,以后的事情谁人能意料呢?至少这一刻,这一刹那,这一瞬间,他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她不要在逃避了,在这一刻,她要做自己,她缓缓的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他,仿佛今生今世就要这么永永远远的看下去了:“我也爱你!” 声音婉转轻柔,听在他耳中,只觉得迷人之处远远胜过天籁。   她如此坦然的看着他,如此坦然的告诉他:她爱他,就如同他爱她一样。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喜出望外,更欣喜若狂的事情,他只觉的心底的某一处快活的都要炸开了似的。他紧紧的拥着,这才知道从殷楚初次见面伊始,这一路走来,隔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她了。   虽然几次等的心都痛了,但终究是等到她了。拥着她纤细柔美的身子,他却是像拥着了全天下,如此的安逸踏实,因为终于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是他的了,这一生一世是他的,永永远远是他的了。   她的笑容那样的美,眸子如黑墨玉般的清灵深黝,里头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他狂乱的轻啄着她的唇,肆意的放纵自己百般品尝她的甜美,像是发誓般的喃喃道:“紫萱,你知道吗?你给了我全天下,我此生定当将全天下最美,最好之物捧到你和我们的孩子面前,供你们任意挑选!”   她清清甜甜的笑着,他不懂,只要有了他和孩子,她已经什么都有了,还要全天下做什么?世间上最美,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他和孩子健康如意,平平安安。遥想起殷楚茶阁的第一次遇见,还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就像发生在昨日般,但却已经这么久了。她躲躲闪闪,逃逃避避,跌跌撞撞的,还是躲不过,逃不开这缘分。   南风熠侧搂着她,如此的契合温暖,仿佛两人生来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他的眸光轻轻跃过了她,竟瞧见了一丛的小花,粉色盈盈的,竟躲过了这冬日的寒肃存活了下来,就长在竹篱的角落。他慢慢放开了她,低低的道:“等一会儿。”已跑到竹篱边,采上了几朵芬芳,手中开始动了起来。   她站在一旁,不解的看着他。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跑了回来,笑着道:“闭上眼睛。”她娇笑着瞪了他一眼,道:“干吗闭眼啊?”他只是笑着:“就一会。”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她着实有点好奇,便依言闭上眸子。   他却低低的在她耳畔哼起了一首民间曲谣:   星辰昨夜 ,风露中宵   梧桐细雨,空阶雾胧胧   相思女,多情郎,地角天涯未是长   良媒线,月下圆,对镜梳妆漫朱颜   花嫁初时,红烛畔下,君未愆期,载笑载言   蒲草韧,磐石坚,上红楼,交酒觞   不求殿宁宏,不求衣锦荣   悦耕织,琴瑟谐,苑相喋,画中欢   缱绻三千,廊下相逐,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栖下孩童,平平添了嬉闹   装绣英冠,髻扎玛瑙,盈盈小辫荡摇了锒铛   碧云晴空,乡间郁葱   携了木舟,缠了丝红,洋蹦着莲池抱中游   不晓天暮,欧鹭飞渡,惊觉早已迷了夜归路   兜囊鼓,腹中咕,赶回米香人烟处。   夏华灼灼,繁茂柳松,皎若云阳升朝霞   ……   他的嗓音竟是如此的醇厚诱人,仿佛就是最最上等的美酒,她已然是醉了,曲辞中讲的是乡野间平淡夫妻相濡以沫的甜蜜,他所唱的她自然听得懂,自然是知道的,那是对凡俗纯真情思的向往。? ☆、刀影机锋 1 ?  她从小生在殷楚皇宫,长在殷楚皇宫,早已看惯了人情冷暖,看尽了男子的薄情寡性。从来也未曾对自己的婚事,对他有过期盼。她只要安稳的守着自己就好了。但成亲后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如同种子似的,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她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悄悄的牵起她的手,将小花编织的绸带攒髻在她的发间,轻轻的道:“紫萱,嫁给我,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要管燕陵,殷楚,什么也不要管了。现在就我和你。答应我,这一辈子,我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她心头荡了甜甜的波浪,但鼻子和眼睛却又是止不住的泛酸,仿佛太过于幸福般难以置信。那心里深处蔓延开来的喜悦已令她管不住自己了,也不想管自己了,不由自主的点头。   他笑着,如此的畅快开怀,仿佛是那样漫漫的情不自禁,道:“现在轮到你给我戴了。“她方才睁眼,这才发觉原来他刚刚用花草编了两件信物。一件已经戴在她发间了。 当真是粗糙难看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顺眼,觉得开心,比起以往他送她任何的东西,都要珍贵百倍。   她轻柔的在他掌中取了珍物,拉起他粗长的臂膀,缓缓的别进了他腰间的紫曦玉佩。一辈子,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这一生,别的女子祈求的,仰慕的,她都拥有了,她还要什么呢?   他看着花带缓缓的别进了玉佩,样子虽是极不协调的,却怎么看着怎么顺眼,一辈子仿佛这么的安定了,这么的安心了,他用手将她柔和的下巴抬起,目光与她静静对视:“不离不弃。”   ………    回到燕陵帝宫已有几日,她已然开始想他了,那么的抑无可抑制的。因还未过元宵,所以朝中的王公夫人们都三三两两的入宫拜年行礼。昭和殿里也是人潮不断的。不过这样也是好的,毕竟一人的时光难熬,来几个人说说笑笑间半天便已经过去了。   沙场又捷报频传的,一会儿说是把羽盛皇子手头的精锐军队已基本打尽,一会儿又传来了拿下羽盛帝京的消息,自此,羽盛国已基本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了,已不足为患。但他派来的探子口信中也没有撤军回燕陵的意思,怕是不仅仅要拿下西边这么简单。他又细细询问了她在燕陵宫中的事情。   待探子一一禀报详尽,她也还未缓过神来,现在他无论多忙,也必定会三天两头遣军中人送口信给她。   如此的眷念她,牵挂她,她本应该高兴的,但总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一丝的不祥,朦朦胧胧的明明知道存在着,但总不愿意去碰触。   日子渐渐暖了起来,她的肚子也像是鼓足了气般,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这日起来,她随手翻了榻前的妆柩,里面俱是他之前送给自己的珍奇玩意儿,这会再仔细看时,只觉得满腹的担心。   他雄心勃勃的,壮志千里的,已然将燕陵的大部分兵力集中在了与西部的分界线周围。就算傻子也知道他要对羽盛国开战了。   羽盛虽然处于权力未稳的景况,但军事实力一直以来是极强的。如真的开打了,哪里会像平定燕陵内乱这么容易,,况且经历了南风宸一干人的内乱后,燕陵也伤亡不少,怕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不要什么江山社稷,荣华富贵的,只求他平平安安的,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就足够了。虽然他已答应在孩子临盆时,无论多忙,定会赶回来的,但她总觉着担心。   接下来几天,更是总觉得心绪不宁似的,百般的不对劲,仿佛南风熠受伤那日似的。他也一连几日没有命人前来报平安,到了第四日,她也忍不住了,命底下人准备了纸墨,亲自写了手信让探子送去。   手信是递到左首将手里的,很快便转呈给了他,他回信倒也是挺快的,是却好象没有特别的地方,看着潦草的字迹仿佛极为疲累似的,一点也无往日侃侃而谈,不舍得离她的样子。她还以为他在为营中的事情烦恼,也不好多问,二来知道他没有事情,心也就放了大半了,便没在继续深究。   岚珍自然也察觉她有些不对的了,自公主从羽盛沙场处回来后,一直是心情不错的,这几日却是老是微叹着气,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似的。见她望着殿外还在出神,便问道:“公主,怎么了?”   紫萱微微皱着眉头,说:“这几日,老是觉得恍恍惚惚的,也静不下心来,好像要有事情发生一般。”岚珍笑着安慰又打趣道:“公主,你啊,估计是想太子想的。”   紫萱脸一红,佯怒道:“你这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岚珍却不当一回事情,继续道:“还不承认?”紫萱的脸益发红了起来,道:“再说------我可不理你了!。”   岚珍嘻嘻笑着,倒也不再多说了。被她这么一闹,心绪倒也略略好了些。因这几日总是恍惚的,夜里也没有睡好,情绪这么微微一放下,那倦意就袭来了,便回寝宫歇着了。   左首将在门口来回的跺步,因为没有南风熠的吩咐,也不敢随便打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转灰了,估计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全黑了。只听南风熠的声音传了出来:“来人。”   左首将与谢轩对视一眼,忙推门而入,但也没敢走进,只在五丈开外,道:“太子。” 屋内没有掌灯,南风熠的脸隐在阴暗里,脸上是什么表情,自然也是开不清的。   左首将见他也不出声,只好静站着。但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竟然惴惴不安了起来。他自跟了南风熠以来,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火,若是赵将军在此处的话,怕早已让人拉出去给砍了。好久,仿佛已是一个春秋那么久,南风熠的声音又冷冷的传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左首将正在胡思乱想中,猛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却也不敢迟疑一秒,忙接口道:“殷楚皇帝昨日夜间自杀了。”   南风熠冷冷的道:“好一个赵延新啊!派人去给我绑回来。”左首将急道:“太子,万万不可。” 南风熠猛得一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道:“万万不可!”左首将道:“太子,事以至此,就算现在将赵将军绑来也是没有用了,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了。您自然是比我还清楚的。况且将在外,军令也有所不受……”   他见南风熠没有说话,便又大着胆子,继续道:“再说,此次趁机拿下了殷楚,也属赵将军功劳最大。若太子如此做的话,恐底下的士兵不服啊。更何况殷楚皇自杀,着实也是出乎赵将军的意料之外啊。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是不敢对殷楚宫中的人下手的啊。”   南风熠冷哼了一声:“他没胆子!若没胆子,竟然让人在去殷楚运米粮的上百匹粮车内装满了士兵!他没胆子,进入殷楚后竟然派兵偷袭殷楚帝京!他没有胆子!”   左首将见他语气仍是冰冷,但怒气仿佛下来了些,又说:“太子,末将就事论事。我们燕陵与殷楚的事情迟早要解决的,问题只在于时辰早还是时辰晚而已。此次赵将军未经你同意,趁这次运粮之名私自出兵,是他不对,他回来后,您可以重重惩治他。但是他此次这么一博,没有经过大战,便拿下了殷楚,也是大功一桩啊。”   南风熠没有说话。左首将心里是清楚万分的,太子之所以如此生气,大半的原因还是由于太子妃的关系。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是慕容啸宇的嫡生长公主,此事弄到了如此田地,太子妃这关是最难过得去的。犹记得几个月前,太子送太子妃回燕陵,一送再送的,净是不舍。他这个属下看见眼里,怎么会不清楚太子妃在太子心里的地位。   左首将素来思虑周全的,但此刻也是无半点法子了。慕容啸宇这么一自杀,就算太子再怎么下令整个燕陵将士,朝政大臣们封口,但纸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太子妃早晚总是要知道的。但太子竟然会如此自欺欺人的,想瞒太子妃一时也好。方才太子妃遣人送了手信过来,他在旁边竟然也会担心的手心里冒汗,在这春日天气里。   ………   紫萱半点也没有想到,前几日还在为他担惊受怕的,今日竟然会出现在眼前。她迷糊的一早醒来,竟会看到他放大了的容颜,一路的仆仆风尘。她只眨了眨眼睛,还以为再做梦,也不去理他。哪里知道,过一会睁开眼睛,还是如此。直到他用手摸着了她的脸,这才发觉他真的回来了。她忙拉住了他的手,翻了个身,又惊又喜的道:“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啊?沙场平定了啊!”   他却静静的看着她,那眼黑如寒星,仿佛有千言万语似的。只一把抱住了她,抱的如此的紧,仿佛怕她下一秒就要飞走一样。她有些喘不过起来,略略的推开了他一些,道:“小心孩子。”   见他眉头微皱着,便问道:“怎么了?”他没有看她,好像在思考又好象在犹豫,老半天才道:“没什么。”她只觉得心中软软的,低声道:“怎么回来了啊?”他看着阁窗外,没有说话。她心里快活,也没有多问。只任他轻轻拥着。? ☆、刀影机锋 2 ?  他回来几日了,却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神不定的。虽然对她还是百般呵护的,但她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她总说不出来。她知道她不是多心的,前日里灵儿过来,遇见了南风熠,好像也是欲言又止的。   春日的天气已暖和了,特别是太阳一照,简直舒服的让人叹气。苒儿扶着她在御花园走着,那琉璃池的角落平空架上了一架紫藤花,那花象丝绒一般,一串一串,在嫩黄的叶丛里下垂着。鹅卵石阶上沿廊宇摆了许多簇夹竹桃,那花也开的是成团的拥在枝上。   偶有风来,那银架上的紫藤花,便被风吹得摆动起来,把站在花上的蜜蜂,甩了开去,又飞转来,很是有趣。太阳穿过浓密紫藤花架,满地起了花纹,风吹来,满地花纹移动,却有一种清香,沾人衣袂。   舒妃和瑾妃正坐在花架旁的翡翠石桌上,一面品茶一面闲聊。瑾妃呷了一口茶,道:“你看那事情瞒着太子妃能瞒到几时啊?”隔着浓密的花架,自然是看不到有人的。紫萱听出了是瑾妃的声音,正要去问好,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自然不好意思再转过去了,只好静站着不动。   舒妃回道:“这事情难办了啊!太子也是烦着了,否则也不会从前方赶回来啊。现在和羽盛国不很紧张吗?听我皇儿说啊,随时有交锋的可能啊。”瑾妃道:“我看哪,这事情啊,太子越早跟太子妃坦白越好。这事情瞒不住的。”   舒妃叹了口气道:“太子哪里会不明白啊。但太子妃现在有喜在身,也受不得刺激啊。”紫萱平时若是遇到妃嫔娘娘们私底下聊事情,也会避开的。但此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象与自己极为密切似的,但又半天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想不好是走开还是继续站着。   瑾妃磕了几颗香仁,又呷了一口茶,方道:“那殷楚宫中的人,太子是怎么处置的啊?”舒妃说:“太子看在太子妃的面上,也自然是不会为难殷楚宫的人的。但是也下了令了,不准殷楚宫的人与太子妃联络。”   殷楚皇宫,她的国乡?她越听越不对劲。她的身子不由的颤了颤,好在苒儿扶着,否则真要软下去了。瑾妃又道:“慕容皇帝也真是想不通,怎么就自杀了啊?听底下的人说啊,还是拿了太子妃送的宝剑自杀的。其实说实话啊,殷楚迟早是要归我们燕陵的,他也是想不通。就算不是我们燕陵拿下吧,也会有其他国家给吞并的。”   父皇自杀了,燕陵拿下了殷楚----------她只觉的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仿佛便要晕厥过去了。现在这一刻,她才清楚了,她一直以来老是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总是不愿意深想的事情,便是此事。   她极力的稳住自己,那瑾妃的字字句句,仿佛就如同尖锐的细针,一根根的□□到了太阳穴里去,硬生生的插入到迸开的脑浆里,然后搅动起来。天与地都旋转起来,所有的字像无数的蚁,密密的蠕动着。   她才从前方回来三个月,他就已经拿下了殷楚-------她全身都颤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身体内没有一丝暖意,那春风吹来只觉的冰冷,但身体最冷的寒气却是来自心底。她的手什么时候握成了拳也不知道,那指甲卡入手心传来隐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噩梦。   苒儿自然也听到,见她如柱子般一动不动,整人仿佛呆了似的,已然大惊,大叫道:“太子妃!”   那声音自然传过了紫藤花架,舒妃和瑾妃等人大惊,忙站了起来。纷纷跑了过来,急道:“太子妃。”那嗡嗡的声音传入紫萱耳中,反倒让她略略清醒了过来。见舒妃和瑾妃等人惶恐又吃惊的神色,她倒平静了起来,一种伤心到极处的平静,道:“苒儿,扶我回宫。”留下舒妃和瑾妃等人面面而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风熠正在昭和殿内,见了她回来,忙过来扶她,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她脸色的异样。紫萱清冷的看着他的手伸了过来,那脸上还是如同往日般温柔如水的。现在看来却是绝望的讽刺。   他一把拥住了她,道:“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紫萱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雕龙案几上的纸砚道:“我去御花园里逛了会儿。老是闷着,无聊死了。”   南风熠笑着道:“知道你无聊。出去逛逛也无妨,只是当心累着。”那语气还是如平时般宠溺。她酸痛难耐,却还是笑着道:“闷死人了。要不,你命人遣封手信与我父皇,让紫沂来燕陵陪我吧。”他脸色乍变,眼睛却是不安的紧盯着她的脸,仿佛在窥探,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半晌才道:“好,我让谢轩去安排。”   她此时已然绝望,猛得一把摔开他的手,慢慢的倒退了几步,仿佛连留在他身边也是难耐了。南风熠见她如此神色,已然知道她已明了了,他不禁慌乱了起来,平素就算刀光箭影中来去,就算战事不利,损失再惨重,他也不会慌乱的。   他本是已想过要怎么告诉她的,但此时看着她冷冷的,绝决目光,竟然让他的话到了唇边却难以说出口:“紫萱,你听我解释--------”   她唇边浮起一个凄惨的微笑,道:“不用了。该知道的,我想我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必知道了。”看着她那凄凉的笑慢慢的散开,他竟然有种近乎害怕的感觉,他烦乱的道:“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是底下的将士胡乱做主-------”   她却笑了出来,那声音清清冷冷的仿佛来自寒夜:“不用了,太子。我累了,想休息了”   他被她冷然决绝的眼神看得几乎害怕了起来,竟涌起一种快要失去她的恐惧来。她平时纵是冷淡,但他知道只是她的保护色而已。她明明已经在他面前褪去了。但如今她连冷淡也不屑给他了,只带着伤心的绝望和空洞的决绝。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如此的纤细,不盈一握,仿佛一用力便会给折断似的:“紫萱,你听我说,是赵将军等人私底下调兵,我并不知情。”   紫萱摇着头,只是摇着头,那眼底尽是伤心到极处的茫然,低而微的道:“我累了。我想休息。” 那几句话仿佛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似的,她将头轻轻的转向一边,已然闭上了眼睛,那浓密的睫毛仿佛一把羽扇,微微的在颤动。他心中绷得紧紧的,说不出是怜是爱是气还是懊恼,只得静静的站着道:“好,我扶你去歇息。”   紫萱心中一酸,只觉的眼中的湿意快决堤了,那些温柔从来都是骗人的,她是再也不要了。她轻轻的将手抽了出来:“不用了。岚珍扶我便好了。”那冰冷的拒绝比打他,骂他还令人难受。他知道现在多说无用,只好柔声道:“好,你好好休息。”   江山社稷,百年乾坤,与小小的一个她,从来是不能并论的?她算什么,什么也不是。他若是真的爱过她,又岂会进攻殷楚呢?又岂会在她临盆之际攻打殷楚呢?她被他骗了,被骗得惨不忍睹,像暴尸荒野的人,皮肉绽开、体无完肤的。   岚珍不懂,就算他将为首的赵将军关在牢内又如何呢?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既是做给她看的,也是做给其他部属看的。就算是太子御前的大红人,不听他的命令,私自行动,哪怕立了再大的功劳,也是难辞其咎的。但是不用过多久的,他便会以难挡众将领压力的借口而将赵将军释放出来吧。   这次的暗攻行动,怕已在他脑中已经转过千百回了吧。或许早已表露了出来,以他在军营中的威严,以燕陵严谨的治兵制度,若是真的没有一丝想法的话,赵将军就算真跟阎王借了胆子也是不敢的。   正因为他有了想法,下面的人才会揣摩他的意思行事。犹记得那日,他说会将天底下最美最好之物捧到她面前-----其实他早已有了定论,要一统天下的。殷楚是迟早要拿下的。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不是吗?她还可以早点看清,还可以脱身-----但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蓦地,她清清的笑了出来,止不出的笑了出来,直到温温热热的东西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还是不肯停歇。   她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她抬头望着皎洁明亮的月儿,将天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仿佛除夕那日般。年年岁岁月相同,岁岁年年心不同。什么不离不弃?就如同天地间最丑陋的谎言。就算再不堪,她也得承认,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他的一颗棋子,如同她在父皇眼里的作用一样。她父皇以为用她可以巩固殷楚和燕陵的同盟,却不知道这次是用错了棋子,走错了她一步。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正是利用了父皇的这个心理,在与羽盛开战时与父皇谈了粮草问题,军队士兵问题,身为殷楚帝君的父皇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扩大疆域的机会。当父皇知道她怀了孩子时,自然是认为殷楚和燕陵的盟约牢不可破的,更加不会怀疑的。所以赵将军这次带着满是士兵的粮车,以运粮为名一路无人阻拦的直闯殷楚的帝京皇宫所在地也没人怀疑。直到带人闯了殷楚皇宫,这才让父皇刹那间明白吧。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刀影机锋 3 ?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南风熠的棋子,他利用了她们一举拿下了殷楚。殷楚本身势力在四方诸国中本就是最弱的。就算底下的将领再不甘,但也是时移势移,接受现状了。   殷楚群龙无首,他只需派将士接收就可以了。南风熠现在已将西边各国基本上平下,又将拿下了殷楚,若非这次南方靠着外使的调停,这才得已略微缓和了局势,否则怕早已经开战了。但纵是如此大半个江山也已在他手上了。她应该要恭喜他的,如此的年少了得。   那翻倒在朱木桌的玉觞里面,已无一滴茶水了。那本流在桌上的水,已然顺着桌沿一滴一滴的坠落在厚厚的绒毯上了,竟然一点声息也没有。   整个阁内如此的沉寂,连晕黄的烛光此时看来也是冷的,就像冬天里的残阳,好虽好,但毕竟到了尽头,就要下山了。是的,什么都到了尽头了,桌上的水,窗外的月色-------还有她与他的缘分,都已经到了尽头。她与他的一生还是如此如此的漫长,但两人却是已经到头了。他一直是不属于她的,一直都不是,那些日子的甜言蜜语,温柔呵护,都只是在做戏而已,而且不是做给她看的,只是做给她父皇看的罢了。可她却是如此的傻,只到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做戏------------呵呵!!   到了这个地步,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因为她知道她唯一能怪的人,唯一能怨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她早知道爱上他是飞蛾扑火,根本无法全身而退的。但她却不顾一切的,一头栽了进去。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早就明白了,她只是他身边的花丛中的一朵,或许是最不起眼的一朵罢了。   若不是她有些利用价值,他怕是不屑一顾的吧。红颜未老恩先断!却还是有过恩爱的,她与他却是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假像而已,一切皆如梦幻泡影。罢了,什么都罢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什么都过去了。一再提醒自己莫要强求,自己却是没有看透。这次,总算是看了个通透了。   岚珍在寝宫外面守了整整一夜,也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宿。她不时的略略推开屏风看公主的动静,只见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阁窗口,一动也不动的。事情到了如此田地,她当真不知道怎么劝公主,如何劝了。她打小跟着紫萱,自然知道她现在的苦楚。慕容陛下再怎么说也是公主的身生父皇,有生养之恩。偏偏这件事情又牵扯到了太子-----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紫萱的声音响了起来:“岚珍。”岚珍忙应了一声,推障而入。那寝宫内没有拉上纱幔,阁内如外面的天色般也是昏昏暗暗的。只见公主一脸的憔悴,正扶着腰,低低的道:“你去准备些热水。”准备一些热水,难不成公主要沐浴啊?但她也没有问出口,进了沐洗阁。紫萱转头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月亮也已经隐去了,灰灰蒙蒙的,仿佛前路般,看不到尽头。   南风熠自然也是一夜没睡,只在清冷的御书阁里来回走动。谢轩等人也不敢劝慰,只得站在阁外。南风熠自然知道紫萱的性子,平时淡淡然然的,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她只是不想争什么,要什么而已。此番定然是对他失望到了极处,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原谅他的。   见天色已亮了,便出了御书阁,入了昭和殿。谢轩等人见状,也不好跟上去,只站在殿口等着。岚珍服侍了紫萱躺下,站在寝宫外守着。见了南风熠过来,忙低头轻唤道:“太子。”   南风熠应了一声,刚想推障,却好象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手缩了回来,转身问道:“太子妃昨夜睡的如何?”岚珍回道:“公主一夜没睡,方才刚躺下。” 南风熠也不作声,轻轻将屏风推开了一个缝隙,只见床上微微隆起,这才略微放心了下来。   他本是想进去的,但一想到紫萱昨日冷绝的神色,竟有些朦胧的怯意。又怕吵醒她,只得怔怔的呆看了半晌,方才拉上了屏风,转身走了回去。那脚步丝毫无平时的矫健利落,仿佛犹豫再三却又不得不提步的样子。岚珍见他也如公主般神色憔悴的,合上屏风的刹那依稀听到一声叹息。   紫萱只是觉得极累,只想躺着休息一下。但是一夜没睡,加上心也累到了极处,竟然头一沾了枕,便昏沉了起来,一直到午膳光景才醒了过来。微眨着眼睛,还依稀模糊间,只听岚珍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公主,你可醒了。肚子定当饿了,你要吃什么,我去让御膳房准备去。” 哪里有什么想吃,紫萱只摇了摇头。岚珍出了寝宫,对垂手站着的苒儿吩咐了几句。苒儿已下了去。   岚珍帮她穿戴了起来,见她神色已好了许多,眉目间依旧惆怅的。她也不知道找什么话说,但不言语,就觉得宫内过于静寂了,只好挑着说道:“公主,太子今早来过好几趟了。”   紫萱本是坐着,正在打理三千青丝,听她一说,手立时顿了下来,也没有说话。岚珍低头一看,见她虽神色如常,心里还是暗暗担心。真恨不得把方才那句话收回去。紫萱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暗淡不堪的,她微微笑了笑,却是如此的凄凉,手上继续着原来的动作。   苒儿很快便与听差的太监将膳点送了上来,自然是百里挑一,精致万分的。岚珍扶了她坐下。紫萱却是一点食欲也无,望着往日里自己喜爱的食物,只挑了几筷,便放了下来,只道:“撤下去吧。”岚珍见她仿佛动也未动,急道:“公主,你好歹再多吃几口。”紫萱只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   岚珍扶着紫萱在金丝楠木椅上坐了下来,看着阁窗外的太阳,笑着道:“公主,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们去御花园里转转?那园子里的花开得可好了!”她一边询问,一边细瞧紫萱的脸色,却见她还是如往常般不语,连嘴角的笑着弧度也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却明显的感到不同,强烈的不同,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什么,无一丝神采似的。   “那要不--------要不,我们出宫去京城闹街上逛逛,把灵儿公主也找来。去绸缎庄看看,听说啊,那里有很多新进的小孩子的玩意儿,有衣衫,鞋袜-----跟我们燕陵本土的不一样。听说都极好看的。”岚珍知道公主心里难受,才一个晚上没睡,竟憔悴成这个样子了。按她的性子,她对太子的这个心结,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解开的。她自小跟着公主长大,又怎么会不明白公主对太子早已是情根深种了。这次的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知道公主自责甚深,慕容陛下竟然会拿着她送的宝剑自刎。   紫萱只是出神的看着阁窗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微的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岚珍叹了口气,走到榻上拿了一条绒裘,盖在她身上,这才退了出去。   紫萱却是没有察觉似的,一动也没动,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那阳光极好,又因是春天的关系,只觉着舒适暖和的。她看着只觉得无力又无奈的,再怎么明媚的日子,对她来说皆是混沉暗淡的。   她怪他吗?不!她不怪他!江山与她本不在同一个天平上的。他雄图宏略,志在天下,又何错之有?错只错在自己而已。如果没有交了心,今日就没有这么痛楚!如果没有给了情,今日也不会如此伤心!!原来她真的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她轻轻的笑了出来,缓步走到金丝木窗前。那窗外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百花争艳。他说过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原来什么都是假的。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滑过了,一颗一颗,滑过脸颊----她轻抚着隆起的肚子,低低的道:“孩子,娘亲只剩下你了!!”   岚珍才出了寝宫,已被谢轩拦着了,只道:“太子吩咐你去御书阁一趟!”谢轩身为太子的御亲侍卫长,平素跟着太子进出,而岚珍是紫萱的贴身宫女,平时交集极多,所以也颇为熟捻。当下也不避忌,直道:“昨儿个到现在太子连盹也没有打过,饭也没吃过。沙场前线也来信不断的,他也不闻不问。这事情可怎么办啊??”   岚珍看着他叹了口气,才道:“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有什么好法子啊?我们家公主不也是,到早晨才睡下。刚起来,我特意要御膳房准备了她平日里爱吃的清淡小菜,但只挑了几筷,哪里吃进去??”才说话间,已到了那临书房的阁口,谢轩行了个臣礼,隔着屏障道:“太子,宫女岚珍来了。”这才推开了屏风,让岚珍进了去。   岚珍一进阁,只觉得一阵的呛鼻的麝香味道,只见南风熠正坐在朱木椅上,浓重的麝香烟雾缭绕的。头发凌乱,神色也极是憔悴的。岚珍跟着公主久了,这麝香乃是愁人所用之物,自然知道太子平素难得品香,自公主怀了身子后,更是从未见他品过。今日看来已是烦乱到了极点,那几上的檀木匣里已满是零落的香灰了。  ? ☆、荣添新生 1 ?  南风熠见她进来,已开口问道:“太子妃起来了,用过膳了没有?”岚珍远远站着,应声回道:“公主已经起了,也用过膳了。” 南风熠半天没回应,良久方道:“你先下去吧!”   站在昭和寝宫前,他竟有一丝怯意,竟然不敢推障而入。他素来行事果断利索,但每每遇到紫萱的事情,常常不由自己。她在寝宫内,自然已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么的熟悉,多少日子魂牵梦绕的。今日听来,当真有种绝望到极处的讽刺和难过。   他终究是推了屏风进去,那么小小的一道障碍,隔着他与她,仿佛相隔了两个天地。只见着她小小的身子侧卧在锦被中,细细的一团,根本像是没睡人似的。   他轻轻的走进了床边。她仿佛正在梦中,气息均匀的如平日般。但那浓密的睫毛仿佛盈盈的羽扇,微微的在颤动。他说不出是怜是爱是恨还是懊恼,只得静静的坐在榻边。   她自然是假寐的,他一推障,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步履声,一俯身,就闻到他那熟悉的味道了。那味道,那气息还是如此的熟悉,无数次的恩爱缠绵中她就是这么呼吸着他的气息,承受着他的给予和掠夺。现在带来的却只是无尽的绝望。   他轻抚着她的柳眉,想要将她的忧愁抚去。平日里他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在她的面前,什么都成了绕指柔了。他如何会不晓得她在装睡呢?但他连摇醒她,与她面对面的勇气也没有。她平日里温柔贤淑,从不过问他的事情,并不代表她没有一丝性子。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他不是,让她成不孝女,她气他也是应该的。   他轻叹了一口气,侧坐在床沿上,望着她眉头微蹙的样子,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只盼她能谅解,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赵将军这次殷楚行动,平心而论,是帮他解决了长久以来的难题。   按他以往的战略,若是要进攻,必先攻下有“天下粮仓”的殷楚。但世事的发展又怎么以他的意料而发展呢?若他当时知道自己会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己的话,是否还会选择她做妻子呢?因为有了她,因为爱上了她,所以他转而先攻西方的羽盛,只打算待攻下之后,对殷楚招降而已。   但这么一来,所要浪费的兵力,物力和财力,不知道要多上多少?赵延新的确是个将才,他早已知道了这一点,也知道自己不能对殷楚下重手,所以趁了机会,一举拿下。若不是爱上了她,如此的爱她,他大可不必如此。天下繁花无数,千姿百态,要什么有什么,但他去只要这么一朵。天下江河无数,他却只要这么一瓢!   整个燕陵皇宫,连续数月气氛低迷。谢轩,左首将等人自然也不好过,太子虽然还是以往的样子,但各随从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事。自出事情后的第二日,太子妃要求搬到冷僻的静安宫,太子不允后,昭和宫里的日子简直是度时如年。别人日子难过还是度日如年的,但是他们可当真是度一秒刻如一春秋啊。   他们现在的好日子全系在太子妃身上了,若今日太子妃多吃点东西,或是太子去看太子妃时,太子妃愿意讲一字半语的,他们的这一日才能好过些。   那天气已是大好,御花园里的花已然大开,风一吹,便清香扑鼻的。左首将站在廊宇下,愁虑万分的,道:“你看,太子妃这件事情到何时能解决啊?”   谢轩摇了摇头,朝昭和宫看了一眼,方回道:“我看,太子妃这事情难的很啊------你别看太子妃平日里温婉贤淑,通情达理的,但遇到事情,可是极有主见的。拿上次太子受伤的事情来说吧,她一听太子受了伤,定要赶到前线沙场去,我和其他侍卫怎么拦也拦不住!”   左首将点了点头:“估摸着太子近段时间是不会回前线了,要回也要等太子妃产下小皇子之后了。”   谢轩吸了一口气,也点头同意他所说的:“我看也是。沙场的事情,太子前几日也作了安排,对将士们也派了任务了。”正说话间,只见岚珍从昭和殿口走了出来,远远的看见他们俩,伏身打了招呼道:“谢将军,太子让你遣人去把吴太医叫进宫里,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谢轩应了一声,忙派了殿口站着的小太监去安排。      又见岚珍脸上比平时多些笑意,便问道:“岚珍姑娘,今日太子妃胃口可好?”岚珍看了他们一眼,却是叹气:“哪里会好,一天吃的还没有以往一顿多。人也瘦了一大圈了。估计太子看了也担心,否则也不会把吴太医叫进这后宫里啊!太子妃的临盆期还没有到啊。”三人皆默然不语。   掌医司,迎子阁  平素繁忙的掌医司,现在更是忙到了   极点。廊宇上医女太医,步履匆匆。迎子阁外又皆是满身装备的燕陵士兵,更平添了一份紧张和肃穆。   阁窗外天色还未大亮,只是青青的,暗暗的。对于宫中守值的医女而言,平时本可以打个囤的时间,在今天也已经被剥夺了。   一个身着碧色宫衫的医女边打了个哈欠边问道:“萧掌医,今日怎么这个阵仗啊?”要知道,这燕陵皇宫的掌医司自先皇南风云迟薨逝以来,倒是有为皇子妃嫔的病风伤痛奔相急走的,却也只是凤毛麟角,派遣个擅事医女便可解决,从未见过如此排场的。   那挽了耸高梅带黑髻,神色从容的萧掌医,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伸出尖尖的纤指点了点小医女的额头:“筱丫头,不知道了吧?今日的这位是以往的妃嫔公主都不能比的?你说咱们燕陵宫现下谁最大啊?”   那筱丫头忙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啊!当然是南风太子啊!”   萧掌司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道:“里面这位啊,就是我们太子的正妃!”看着筱丫头一幅吃惊的样子,萧掌司笑着说:“瞧我们吴太医紧张的样子?跑来跑去的。我们掌医司医术最高明的几位医女啊,也全都在里头呢!!别说你没有见过了,我也没有见过。能见到这阵势,你我今日当差也是值得了!”   迎子阁外的回廊里,南风熠不停的来回踱步。那回廊是连着医女们接生的阁宇,偶尔还可以听到从迎子阁里传来的叫声,却益发加深了众人的焦急。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生啊?”灵儿也是紧张极了,情不自禁的问道。皇嫂后半夜从昭和宫送来迎子阁到现在,也快三个多时辰了。   此问题一问出,南风熠也停下了脚步,挑眉看着一旁满头大汗的吴太医。那吴太医连连搓手,回道:“太子,这……可能太子妃是头一次,所以比较久……久一点。”其实说久是久,说不久也不久,有些妃嫔生小皇子要一天多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吴太医自然是没有那胆子说这番话的。   舒妃和婉妃是过来人,见南风熠着急的摸样,赶忙接过吴太医的话:“是要这么久的。本宫第一胎生的时候啊,还要久了。第二胎就容易多了。”   婉妃也道:“太子先别急,生孩子是这样的。你先坐一会。”南风熠哪里能坐的住,紫萱尖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听在耳中,只觉得如刀割般。若他知道生孩子是如此让她痛苦的话,他宁愿不要生的。   众人正紧张间,只听得迎子阁里有人推门而出,南风熠忙赶出去,只见里面紧裹着一头紫色绸丝亵带的医女道:“太子,小皇子所处腹内位置不对,可能要难产。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难产,南风熠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得一片空白,若真是难产,紫萱和孩子都有危险。他已然不顾平时的从容,也全然没有平素的冷静,一把揪住吴太医的长衫,又急又怒的道:“你们在做什么?怎么会难产?”   舒妃和婉妃自然是皆知道难产的可怖,只知道情况不妙,忙看着灵儿。灵儿也是脸色发白,她听过很多后宫难产的事情,情况糟糕的话----不,不会的,皇嫂绝不可能的!   吴太医也是惶恐不已,颤声问道:“太子,太子妃近段时间身体也不佳,自然诞子时也要困难些。若---若当真难产,是要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南风熠脸色也如白纸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冷冷的道:“你们给我听好了!给我保太子妃。若保不住,都不用给我出来了!”那声音传入医女的耳中,不由自主的打冷颤,顿了一下,忙不迭的跑进了迎子阁。   南风熠盯着迎子阁外的屏风,恨恨的,狠狠的,她就这么不要他了,就这么要把他孤零零的留下了吗?来惩罚他吗?惩罚他杀了她父皇吗?她当真会这么忍心,连孩子也不要了,要离他而去了吗?   众人也不敢劝他,只安慰着说:“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其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等屏气等着。那时间仿佛如同静止了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慢慢转亮。不一会,晨阳已然出来了。明亮的光线透过阁窗射了进来,益发显得回廊内暗沉紧闷。除了南风熠的脚步声,廊间静的众人连彼此的呼吸仿佛都可以听见。? ☆、荣添新生 2 ?  正焦急不堪的时候,只听“哇”的一声小孩哭声从迎子阁里传了出来。那声音对南风熠来说当真如天籁般动听。但一瞬间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冰凉的寒意透遍全身,正在莫名的害怕间,只见医女推障而出,脸上不见任何焦虑,一颗心总算稍微放下了些。那医女虽是满头是汗,却是连连的向他俯身道贺:“恭贺太子殿下,母子平安!”   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从人间,到地狱又回到了天堂。紫萱只是觉着疲累到了极处,孩子“哇”一声哭出来后,她却像是菩提灌顶般的清醒了过来。   她微微睁开眼,接生的医女已赶忙抱着孩子来跟她道喜了:“恭喜太子妃,是位小皇子。”那粉色的皮肤,泪朦朦的大眼,还有微撅的小嘴,是如此的可爱,跟自己之前幻想的简直一模一样。紫萱伸手想抱抱他,但却连提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医女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道:“太子妃,您先好好休息一下。等您歇息好了,就可以抱小皇子了。” 紫萱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满足和喜悦,冲散了连日来的愁绪与心伤,加上人已经累到了极点,便昏沉了起来。   等紫萱再醒来时,已然是阳光明媚了。那小小的身子正躺在她旁边,好梦正酣。那温温的光线,静静的从珠纱的阁窗外透过来,落在孩子身上,把他晕染的有几分的朦胧,就如同在梦中般。   紫萱轻轻是伸出手,慢慢的将他拥入怀中,心中涨满了感动。她本来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上天却赐给了她如此宝贵的珍物。   岚珍自然是在一旁侯着,见她醒了,自是大喜,笑道:“公主,可醒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忙安排苒儿和听差的太监下去将准备好的补膳呈上来。却见紫萱略略抬了头看了一下四周,她心里明白,便解释道:“这里还是迎子阁。太子本是要安排回昭和宫的,毕竟宫里人手足,又皆是体己宫女,照顾的周到。   但吴太医说了,因为公主身子虚,所以还是暂且在掌医司静察一下。这里是太子命人特别布置的---”顿了顿,见紫萱没有半点不悦,方又说道:“太子啊,也陪了公主一天一夜了,早上才走了,谢轩说前线派了消息过来,估计就要回了---”   紫萱只是不语。在朦胧醒转的那一刹那,心底还是隐隐想见他的。但看见了阳光,看见了岚珍,就会不期然的想到那些事情,那些伤心的,欺瞒的,无论怎么想忘却,都难以忘记。   岚珍见状,知道不好再多说,只得岔开话匣子道:“小皇子可乖了,知道公主在休息,也不哭不闹的。连奶嬷也说,宫中很少见到这么好带的小皇子。”正说着,孩子像是有感应般,略略的动了动,慢慢的张开小嘴,吐了口气,眼睛也缓缓的睁开了。见了紫萱,咧嘴便笑,仿佛知道就是娘亲般,双手还朝她舞动。   那喜悦仿佛从内心深出迸发出来一样,绵绵不绝。紫萱止不住的笑了出来,双手将孩子搂在怀中,轻轻的一吻再吻。南风熠正好从奏议殿回了迎子阁,转过屏风,便见紫萱如此模样,自事情曝光后,从未见她从此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不禁呆了呆,也忘记了移动脚步。   苒儿等宫女,嬷嬷和太监见他进来,忙行了礼,叫道:“太子。” 紫萱自然听到,手上的动作微微的顿了顿,却也没有抬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的隐了下去。   南风熠笑着道:“醒了,可饿了?” 紫萱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没有言语。岚珍忙接了话,道:“公主刚醒,还未用过膳。” 南风熠扫了一眼垂手站着的宫女,嬷嬷,众人皆一凛。岚珍忙说:“听差的太监已经在安排了----”转头对着苒儿低声道:“快去催一下!”苒儿点了点头,忙退了下去。   南风熠走到床边,替紫萱拉了拉被褥,低声道:“你多休息,不要劳累。太医说这段时间要好好休养。”知她还在气恼,便自顾自的道:“来,孩子我来抱。”伸手便去接,她也没有拒绝,任他把孩子抱过去。   听差的太监正好将补汤之类的送了上来,密密麻麻的堆了一桌,苒儿和几个嬷嬷一一掀了盖子,动作利索的倒在不同玉器瓷碗中。一小会,已端到紫萱面前,任她挑选。   南风熠将孩子送到了旁边侍侯着的奶嬷身边,动手挑了一盅乌鸡汤,笑着道:“先喝几口鸡汤,这是用千年的人参熬的。千年估计是假的,但终究是好些年的人参,最补身子了。”边说边将汤吹凉了,这才将汤勺递到她嘴边。   那情节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在昨日发生过,如此的触手可及,却已是那么遥远了。他是如此温柔与体贴,却不知道---不知道,这温柔与体贴已将她伤的体无完肤了吗??? ☆、荣添新生 3 ?  也不知道是因为烈阳逼的人头昏眼花的,还是自个人心浮气躁的缘故,岚珍只觉得这个夏日极为难熬。那知了在枝叶间,不停的鸣叫,直让人头痛欲裂的。公主自迎子阁回来后,寡言少语的,除了小皇子能博她一笑外,其余皆是无波无浪的,比当日在殷楚皇宫时还要淡然。妨若千年的古井,纵然风吹云动,日升星起,花开叶落,也再不起半点波澜般。   本来自先皇南风云迟逝世后,加之后来丽妃的两位皇子篡位,大权旁落,后宫中的大小事物,上至杨掌司下至各女官,都一一来请示。公主也视情况而为。如今就算众人再请示,她也只淡淡一句:“按规矩办事!”   这句话的分量不轻不重,但听在岚珍耳里,却是心惊异常的。要知道,平素爹娘教导子女,常常的爱之深,便责之切的。心里越是在乎,则无论怎么掩饰,表现的也更是关切的。它日她亲力亲为,只为心中有爱。今日淡然处之,却是因为不想再多付出,或是根本不想再付出了------岚珍纵然再不懂,也知道公主此番表现对太子和公主来说绝非好事。   当年的殷楚皇后,公主的身生母亲,在殷楚宫也是如此的淡然无争,最终是落得黯然收场。岚珍的娘亲也是殷楚先皇后的贴身宫女,虽不是从小跟着长大,却也是主仆情深的。   所以岚珍自然也知道殷楚先皇后的事情,也是如公主般美丽脱俗,优雅可亲。但如此美好的人儿,结局却是不美好的。公主无论性子,长相都像极了先皇后。   岚珍想来也心惊肉跳的。再执着的人也是经不得日积月累的打击的,更何况已是燕陵之王的太子呢??哪里会受到过如此待遇。当年的慕容皇帝权势还不如太子了,还不是妃妾成堆,子嗣成群啊。   公主纵然是生下了小皇子,也只可保得了一时,如何能保一世啊?这两个月下来,过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更有时候就直接命奶嬷将小皇子抱到太子现今居住的玉阳殿。   岚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寝宫的屏障,只见宫内静寂无声,床上的紫瑾纱幔依旧低垂。本来宫外是站满宫女,嬷嬷的,因谢轩命人来将小皇子抱了过去,所以宫女嬷嬷们好大一群也跟着过去了。余下几个垂手远远站着。   岚珍退了出来,轻轻问道:“太子妃醒过没有?”那宫女们皆摇了摇头。若是真睡得如此之沉,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情。但岚珍也心知肚明的,公主一日比一日消瘦的,哪里是能安然入睡的样子。整个人又无半点丰腴之姿,半点也不像个做月子的闺人。   南风熠只抱着小皇子不肯放了,初为人父,那喜悦就似山泉般绵绵不绝。那小小人儿仿佛轻的一点分量也没有,真真是捧着怕摔了,抱着怕挤了。谢轩等人见他面色欣悦,也来凑了热闹,直笑道:“跟太子恍若一个模子印出来般,下巴鼻子眼睛皆是一模一样的。”   他听着只觉得受用,只笑着,满眼的宠溺。那孩子仿佛觉得好玩,不停的动着小手,呵呵的笑个不止。杂其杂八的声音中,只听见不知谁轻轻的传来一句:“额头可是像极了太子妃的-----”他的眼光却是移不开了,只觉得那柔柔的弧度,那弯弯的曲线,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生生世世般-------   谢轩狠狠的盯了那失言唐突鬼的宫人一眼,忙扯开了话匣子,只笑道:“太子,小皇子过来许久了,也该是到了喂奶的时候。”只见南风熠仍旧是抱着,仿佛听也未听见他所说的话,那姿势一动不动的。谢轩又唤了一声:“太子!”   南风熠这才惊醒般回过神来,轻轻拍了几下怀里的小皇子,这才交给旁边的奶嬷。缓缓的走到檀木龙案的前面,向谢轩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那案几后面的朱墙上挂着一张江山图,用黑白两种墨色标明了南北的势力对比。北边已犹如雄鹰展翅之势,将羽盛国紧紧锁住了。若不是此次羽盛国的公孙酋求得西域势力出面,怕整个江山皆已在他掌握之中了。   他轻轻的笑了出来,却是如此的无可奈何与落寞,此时纵是万里锦绣江山,千年富贵荣华,却也抵不得她柔声一唤:一个“熠”字。   他这几个月了虽无求她,但所作所为,整个皇宫谁人不知,又哪个会不晓得呢。然尔,却只换来她几句淡淡之语:“岚珍,他与我已缘尽。只希望他看在孩子份上,给我一个清净之地。让我可以静瞧着孩子长大成人。”   当日当时,隔着屏障听见她如此的话语,真恨不得用力将她摇醒了,摇散了,方能解恨。但他当时唯一做的事情,却是掉头而走,就只当作没有听见她这些话。   这几日,硬是压着自己,不去看她。他只当作是梦罢了,绝不相信她会说出如此之话。但他却清楚的记得她说这几句话时语气和语调,没有怨怼,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片平静,惟有平静而已。   这些天,午夜梦回,他竟会数度惊醒,冷汗淋漓。原来他与她,竟已无路了。他竟连去看她没有勇气也没有了,不敢去面对她,就怕她这番话当面亲口对他说出的。只要她不亲口说出,他只当作不知。   紫萱只是假寐而已,寝宫里静静的,无半点声音。她自然知道他命宫人将孩子抱了过去。轩儿不在时,只觉得宫内无一点生气。想起可爱的孩子,她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能生在这种富贵宫廷,长于这种权势龙朝,旁人只道是幸运与幸福的。但个中滋味,也只有生在其中的人方能体会吧。别人只道她自个儿也是福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到了嫁人,更是入了权势九霄之门。佳婿娇子,旁人做梦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不皆已经得到了吗?但谁人能知道啊----   宫内的摆设还是如同当日他与她恩爱之时,对镜梳妆,窗前赏景-------也幻想过有了孩子,要含饴弄儿-----甚至到-------他的气息是日渐的薄弱了,以往总是挂着的战服金甲也早已不在了。   平素她也无感觉,到了现在,每当抬头,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知道是自己亲手将他推离的-----泪又在不知不觉中潸然而下了-----心是酸的,是麻的,是苦的,是痛的!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她无法再承受他任何一次的背叛了。   岚珍益发懂事了,这段日子总是开解她。望她与他和好如初。她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呢?她只是没有勇气了,也没有力气了。她原不原谅他,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原谅了又如何呢?他虽有苦衷,但到底是背叛了她对他的信任。她想要的,他没有给她。其它的,他能给的,她又要来做什么呢?她已无半点力气了,也无再次复原的能力了--------? ☆、时光流转 1 ?  年关将近,天气更是阴晴不定了。渐渐黄昏的时候,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宫内通了银雪碳匣,温润如春。南风轩身上只着了一件蓝色织锦花斑裘。在绒毯上爬来爬去。已快半岁的他,生的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的。   岚珍和苒儿也坐在殿内的绒毯上,拿着铃铛,锦鼠彩囊及一些底下人纳贡的小孩玩意儿,不停的逗他玩。那小家伙只是呵呵笑着,口水流个不断。   正在嘻闹间,只听殿口的宫女道:“太子妃,灵儿公主来了。”紫萱本是坐着,微笑着看着轩儿玩耍。见灵儿进来了,心中欢喜,道:“怎么不早些过来,外面在下雨呢!”   灵儿回道:“学堂放课后,去京城铺子买了些东西孝敬我们的小祖宗!”边说着边拿出了一个锦盒,涂满了雪彩,一看便知又是孩子的玩意。紫萱笑道:“疼孩子也不是这个疼法,你老是给他买,都来不及拆了。况且又不缺这个,不许再买了。再这样下去,要把他给宠坏了。”   灵儿也不理她,蹲下身朝轩儿拍着手道:“来,乖,到姑姑这里来。”那小家伙咯咯直笑,却是慢慢半爬半跑的朝她走来。灵儿这才转头朝紫萱一笑:“看吧,这小家伙,机灵着呢。知道谁宠他。况且啊,皇兄就这么一个独苗,不宠他宠谁去。”   灵儿抱起了轩儿,在他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亲,方道:“若是你和皇兄再生几个,我保证不那么宠他。我宠其他几个。”才说出口,就已觉得说错话了,忙止了口。偷看了紫萱一眼,只见她好象也没有注意,只是看着殿外淅沥的雨滴。   倒是岚珍看着她,苦笑了一下。太子和太子妃分居两处,在宫中早不是秘密了,现在怕是整个燕陵妇孺也少有不知晓的。嬷嬷,宫女们私底下早已传过很多流言碎语了,说是燕陵不少的朝臣官员,将军的,时不时的要送各地的美人给太子。有几次说的极其逼真,让人当真以为后宫马上要多几个太子侧室了。但说归说,宫中倒也没有添什么新人。但太子到昭和宫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少了。公主也从未在主动找过太子。古人说的是“相敬如宾”,公主和太子却当真是“相敬如冰”的了。   就算再避着他,在除夕前慰劳军营将士及家眷的宫宴还是推脱不掉的。他亦早早派了太监来通知了。这种场合,她只需到到一下,露个面,便是大功告成了的。   岚珍却是尽心,早早的帮她挑了衣衫钗饰的,隆而重之,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素来不喜这些,所以到最后只穿了岚珍挑的紫绛红的天鹅绒流云简衫,搭配一色纯白的貂裘。那成套的金银翡翠,太过于夺目了,她平素也不喜欢,便挑了一串长珍珠贝链戴着。生了轩儿后,身子也没有丰腴,此时穿上这件流云衫,腰身竟然还略有宽松,益发显得不盈一握,楚楚动人的。   本想换过一条,南风熠又派了谢轩过来催,这才发觉宫外已阴沉了下来,便打消了念头。出宫到了殿外,只见南风熠平素的御车已停在昭和殿外了。   众人见她出来,已忙远远的行礼问好。南风熠已坐在御座内了,手上还拿着一些奏折。见她入了车帘,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极短的一眼,又俯首在奏折里了。两人也亦有个把月没有见面了,她也不言语,只靠着车屋金壁的角落坐着。   一时间,车屋里静默无声,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听见。御车很快便起驾了,那么狭小的地方,再怎么远,还是近的可以触摸的。他身上那混合着淡淡麝香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以前那么多的日子,这种味道已然是如日出月落般的熟悉了。但却好象又如此的遥远了----远的像是在梦中闻过的一样。   从昭和宫到军营的路程并不远,但对紫萱来说,却是极慢的路程。两人只是静默。御车总算是停了下来。后面守卫的侍从已跑上来替两人开帘。他下了车倒是走了过来,把手伸了过来,她亦懂他的意思,伸手挽了他的手。   门在他们面前开启,军营的大厅已然人群密布了,年关时节,再加上燕陵大军,节节大胜,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营中大小将领更是笑颜逐开,意气风发的。众人见了南风熠进来,赶忙都静了下来。   一时间,大厅又静的落针可闻的。等两人坐下,左首将已吩咐开席了。紫萱坐的自然是主席,陪坐的有左首将夫妇,董将军夫妇,另外一对竟是当年负责婚事的薛将军和夫人。那薛夫人算来在军中家眷中与紫萱是最熟的,且又生的八面玲珑,平素总是来燕陵皇宫问安。今见她陪着,挑着话匣子说话,紫萱倒觉得时间好耐些。   才开了筵席,主桌的董将军就开始像南风熠夫妇敬酒。那董将军是跟先皇南风云迟出身的,看着南风熠长大的,也素来力挺南风熠,所以自南风熠当权后,也颇为敬重他,底下的青年将领也得让其三分的。   今日一高兴,也不顾尊卑和上下了,连连向南风熠敬酒。紫萱也无法推托,只得陪喝了一杯。此例一开,后面来敬酒的将领也不大好意思拒绝,虽说别人也不敢勉强,但终究无法全部推脱的,特别是家眷们的敬酒,少不得要喝一口半口的。南风熠是极好的酒量,虽说也帮她挡了不少,但紫萱不胜酒力,到了后来已然有些醉熏。   宴后又是将兵同舞,按例第一曲舞是南风熠要和她领跳的。她已微熏,只觉头昏耳热的,全身软软的,哪里还会跳,只任他半抱着,随着营外烟雾婆娑的狼火打圈。南风熠也知道她已大半醉了,才会任自己这样搂着不挣扎,他已有大半年没有这么亲近过她了。如今温香软玉满怀,只想这么抱着一直下去。曲队见太子跳的高兴,也不停歇,一只接一只的奏了下去。众年轻将领也慢慢跟着跳了起来。   南风熠只觉她窝在怀里,动也不动的。说不出的爱怜,低头轻问道:“我送你去歇息一下,可好?”他日常军营议事,这里自然配了歇息的屋子,虽然比不得燕陵宫堂皇,但也是极富丽的。她哪里还知道回答,只像小猫一样恩了几声。他倒觉得可爱,哑然而笑。倒也不好两人堂堂的出去,只好慢慢转到厅口,这才拥着她走了出来。   进了屋子,里头的炭火匣也燃着,极是舒适。本应将她放在榻上就应该回的,只是舍不得。若不是今日她喝醉了,平时又哪里会有机会这么抱着她呢!自紫萱生了轩儿后,对他更是冷若冰霜的,根本来一点亲近的机会也无的。   他素来也是心高气傲的。曾经有一次在昭和宫逗轩儿,本过去的时候就已很晚了,宫外又下雨。他心底是盼她留他的。但她只远远的坐在榻上,拿着一本消遣的墨书,偶尔抬头朝轩儿温柔的笑笑,却是从未对上他的视线。   他故意又拖了很久,过了轩儿休息时间久了,她方道:“轩儿也到就寝时间了。太子明日再过来吧。”当时,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地,也没有搭话。此话一出,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此时此刻,她却柔若无骨的偎在他怀中,简直让人心弛神荡的。他已忍不住,也无须再忍了,他拥着她,他的唇火似的贴在她的唇上,带着烧灼般的热力,辗转吸吮,从她的唇上,到她的面颊,到她的耳朵、下巴,和颈项上----他吻着她,吮着她,抱着她。仿佛隔了千万年的等待,今日终于得到了救赎。   她只迷迷糊糊,不知道是那些酒使她昏昏沉沉的,还是那个人使她模模糊糊的。她不由自主的偎着他,把她的头紧靠着他那宽阔的胸膛。她累了,倦了,真的好希望有一个保护。紧倚着他,她微微战栗着,像个受伤了的、跑累的小猫。这是个梦,一个很美的梦而已----   谢轩本是贴身守护南风熠的,自然看到他拥着太子妃出了大厅了。他和几个侍从远远的跟着,只见太子进了休息的屋宇,半晌也没有见他出来,心里自然知道他今晚应该不会再出来了。便安排了几个侍从远远的守在入口处和回廊上。   还未回到大厅,已看见左首将朝他走来。见了他,左首将已开口问道:“太子去哪里了啊??营中几个年轻将领要玩酒骰,正缺一个人呢。都在找他。”谢轩也不答话,只用手点了点厅外的屋宇,见左首将一副明白的神色,又补了一句道:“已经上去半个时辰了。我们还是去喝酒吧。”   昨晚,昨晚像隐在一层浓雾里,那样朦胧,那样混沌。唯一真实的,是她睁眼的一刹那,他就躺在她身边,脸上是激情后的满足与倦意。原来,昨晚那温柔的吻与厚实的体温以及几度的激情,都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并不是她梦。他棱角分明的眉眼,那直挺的鼻梁-----真的近的可以触摸了。   她微微抬起手,想轻触一下。蓦得,全身不期然的一震,手臂上的玉镯随着她的动作顺势滑到了手腕处。父皇的话竟像昨日说的般:“------你与太子能结成夫妻,已是最大的缘分了-----------” 缘份,缘份,到底什么是缘什么份???   只觉得胃里如翻江倒海般,一阵翻滚。她猛得抓起羊裘锦丝被,一下子冲进了换洗阁,不停的干呕。过了许久许久,她方能抬起头来。铜镜里的她寂寞憔悴,哪里还能真的回到以往在殷楚时的平静呢?   她突然一惊,铜镜里并不是她一人。猛得转过头,只见他披了件薄衫,正靠着换洗阁的朱门,一动也不动。像是突然被巫蛊的神灵点过,已经在一刹那间成了化石,他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原本温柔的眸子充满了愤怒,那薄薄的嘴唇闭得很紧,那脸色已像丝羽一般苍白。   他不说话,不动,不表情,只有那沉重的呼吸,急促的、迅速的掀动了他的胸腔。苍白的脸上又遍布着绝望的、残暴的表情。屋内极其安静,静得让她心惊。   ? ☆、时光流转 2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也是这么过去的。紫萱在出嫁之前的日子也本是淡泊的,处在昭和宫里,与人无争。自那日犒劳燕陵将领后,直到了除夕方见过他一面。   这一年半来来南风熠对她来说,更是行踪不定的,何时去了前线,又何时回来,他也再没有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只是偶尔从宫女嬷嬷们的闲聊里听得一两句,方知道他行踪,岚珍也是尽量不再她面前再多提他的事情了。   后宫内皆道是她已失宠,若不是看在小皇子南风轩是太子唯一的子息且是长子的份上,日子怕是不好过的。她却不以为意,再苦的日子也不及心苦。如今心能淡定下来,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了。   昨日里收到晴梅从殷楚差来的信,十分害羞的告诉她正与韩漠的情意,且已经得到府中长辈的认可,同意他们在结成连理。她自是高兴的,连岚珍也看出来了,笑着问她发生何事。她也略略提了一下。韩漠性格内敛沉稳,配晴梅大大咧咧的个性,是极好的。当日在殷楚她早从晴梅的言谈举止中,知道她对韩漠肯定是有好感的。现在自己的两位好友可以共结连理,恩爱白首,对她来说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轩儿也快足足两周岁了,极顽皮捣蛋。昨日里苒儿抱着他经过御花园的水池,看见水里的锦鲤,就念念不忘,从起床到现在,就不停的在念念:“鱼,鱼----”看到紫萱也一样:“母妃,鱼,鱼----看鱼鱼去---”叫得紫萱和岚珍不禁哑然,便抱着他到池边的回廊上。正是荷花开遍的时节,清香扑鼻的。池里满是白荷花和粉荷花,相互交融,衬着碧绿的叶子,清透见底的池水,倒极让人心矿神怡的。   轩儿踩在廊里的美人靠上,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骨碌不停转,双手还不停舞着:“鱼---鱼—”岚珍见他这个模样,知道这小家伙喜欢得紧,便命太监小桂子去抓几条上来。苒儿见荷花开的繁盛,又见紫萱笑意盈盈的,便唤了小桂子顺手采几朵荷花,想着插在昭和殿里也是好看的。   热闹间,岚珍眼尖,远远的瞧见几个侍从带着一个公主从北面的苑廊里穿了出来。她心里明白,只盼着小桂子能快些把鱼抓上来,方好避过。那锦鲤养在池里也有好些年了,有几条体积也颇大的,但却也不好抓,因匆忙过来,也不知道要抓鱼,听差的太监也没有带家伙,只见小桂子站在池里,左抓右抓的却不见抓住。那小家伙却是看的兴高采烈的。咯咯的笑个不停。   越是急时间却过得越发快,转眼那几个侍从就到了极近的地方,这时候想要不着痕迹的避开也是不可能的了。那几个侍从自然也已经看见她们了,倒也怔了怔,那为首的是谢轩的手下霍飞,见此情节,忙喝住了带路的侍从,赔笑着对那女子道:“襄公主,我们走那一条路吧。”   那襄公主的宫女却冷哼了一声,道:“霍侍卫,又何需避开呢?就算是太子妃在前面又如何呢?话说回来,她倒是应该要感谢我们家公主替她分忧解劳的。”霍飞知道最近这位襄公主颇得太子宠爱,倒也不好得罪,见她宫女如此说,也不再多说,便带路。   紫萱自是早已看见的。她也早已知道的。这一年半载以来,无论他在军中还是回了燕陵宫,都不乏美貌佳人相陪的。要知道在这燕陵后宫,宫女嬷嬷们最喜的就是琐碎此类流言。   去年说是在军营中添了个随军夫人,后又说在宫外也有几所苑宇养了几个妙人。但她也是偶尔听见罢了,像现在这么碰面,却也是第一回。她只抱着轩儿,也不回头,瞧着小桂子抓鱼。岚珍和苒儿却是连脸色也变了。   霍飞等侍从一步一步走近,见太子妃与小皇子玩的正欢。他与其他几个侍从跟在南风熠身边也有几年了,都知道太子妃温柔有礼,从不为难下人的,只盼太子妃不要转过头,也好避过。   偏偏这个襄公主是个角色人物,见他们给紫萱行礼请安,却娇笑着转头跟宫女说:“毓儿,我的手绢怎么不见了,你瞧见没有,怕不是给落在太子寝宫了吧?”那声音娇脆动听的,想来必是个美人儿。   那宫女也笑着回道:“我看也是。明儿个再回来取吧。太子决不会给公主弄丢的。”直到走了很远,那几句话却还是回绕在紫萱耳边。   虽是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但心里却还是不舒服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似的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夜里也是怎么睡也睡不着,便起了身。直到推障入了昭和寝宫,才猛然一惊,原来她竟然进了当日他与她的憩间。   自生了轩儿以后,她便搬到殿内的偏阁了,算算已有近两年时间没有进来过了。但听差的太监还是每日里打扫,就如同他与她从未离开过一般,还是如此的摆设,素净香洁又雍容气派的。   那朱木的梳妆奁上有一个精致的钗饰盒,是当日他送与她的,还笑着跟她开玩笑:“若是买椟还珠那人买的有我这个锦盒般好看,我看也是值的。”自此之后,他所有送给她的珠宝首饰她都放在那里。   那紫珠碧纱帘旁的檀木衫架上,平日里总挂着他的战甲,一走进便可以闻到那淡淡的麝香味,他总喜穿着金甲,也的确英姿逼人,威风凛凛的。但她却是喜欢他着便衫的。如今那地方却是空的。   她慢慢的走着,仿佛时光倒流般,她坐在梳妆奁前,他帮她挽发,总是磨蹭半天也不见好的,但两人却是觉得温馨,总觉得用半日挽个头也是值的。虽说到最后还是要岚珍动手,但他却是极喜欢的------原来到头还是空的。   她缓缓的将首饰盒子上的彩缎解开,只听得轻微的吱嘎一声,盒盖已然打开,满眼的荧光十色,成套成套的银光链,圆润的珍珠,通体碧绿的翡翠,姻红的玛瑙,个个价值连城-----他当时是宠她的-----就如同去年有一日她听到瑾妃对舒妃说的:“太子妃也不过是仗着太子宠她,就蹬鼻子上了脸,竟然对太子也不理不睬的-----它日里有她罪受的----”   她不要他宠她,真的不要,只要他爱她,好好对她,把她珍之重之的----不是用这些珠宝,不是用这些首饰----而是只要把她放在他心上而已。但他连这么简单的也没有做到,什么不离不弃-----都如同雨后的虹,只得瞬间的美丽,过了便是过了,再也无任何踪迹。   角落里倒是有一个极精致美丽的小盒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给她的。她瞧着喜欢,便放在锦盒的角落里,曾经有一段日子,她每日里也要翻出来看数遍的。如今却是有两年没有打开了------她慢慢的打开,小盒子里赫然装着当日他送给她的野簇花发带-----   那园子里皆是石铺成的路,两侧都是一些树,那几棵梅树便零散的夹杂在其中,风过便暗香涌动。那路回旋于树间,星月之光下如浅玉的河流蜿蜒伸展,极为的幽雅逸静。南风熠怕她冷着,便拥着她的身子,两人皆不说话,只是这样慢慢的走着,偶尔抬头看着天空,满眼璀璨的星辰,如同细小的银石,熠熠生光-----   他低低的在她耳畔唱起了一曲乡野曲谣:“   星辰昨夜 ,风露中宵   梧桐细雨,空阶雾胧胧   相思女,多情郎,地角天涯未是长   良媒线,月下圆,对镜梳妆漫朱颜   花嫁初时,红烛畔下,君未愆期,载笑载言   蒲草韧,磐石坚,上红楼,交酒觞   不求殿宁宏,不求衣锦荣   悦耕织,琴瑟谐,苑相喋,画中欢   缱绻三千,廊下相逐,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栖下孩童,平平添了嬉闹   装绣英冠,髻扎玛瑙,盈盈小辫荡摇了锒铛   碧云晴空,乡间郁葱   携了木舟,缠了丝红,洋蹦着莲池抱中游   不晓天暮,欧鹭飞渡,惊觉早已迷了夜归路   兜囊鼓,腹中咕,赶回米香人烟处。   夏华灼灼,繁茂柳松,皎若云阳升朝霞   ……   他的嗓音是如此的醇厚诱人,仿佛就是最最上等的美酒,她已然是醉了,在他的曲词中-----   看着花带缓缓的镶进自己的发间,一辈子仿佛这么的安定了,这么的安心了,他用手将她柔和的下巴抬起,目光与她静静对视:“不离不弃。”   就如同发生在梦里般,如此的浑然不真切,她有时也无法分清楚,是否是真的发生过的-----但这野花簇草的发带却是真实的存在的,只是,时光流转中花瓣早已是零落干萎得面目全非……   泪又一颗一颗的滑过下来------她应该不信他的,若是从未相信过他,日子应该还要好过些的----------还是人生从来都是如此的----   ? ☆、时光流转 3 ?  从小看着母后以泪洗面的,懂事后就暗暗告诉自己绝不可再走母后这一条路了。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但对于女人却是煎熬的,特别是对心高气傲的母后来说。当年为了父皇抛弃富贵家庭,随着父皇东征西迁的,等到总算熬出了头,安定下来,却已回不去贫贱夫妻时幸福与相知了。   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因各种原因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嫔入宫,但母后却没有离父皇而去,或许是为了当时还年幼的她,或许是------只是日渐憔悴---她不知道母后是否与父皇有过争吵,或许有的也或许没有的,只是母后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父皇,也绝不让父皇走近她们所居住的宫苑-------   但想不到自己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她自及芊后也明白,男人三妻四妾是太寻常的事情了。所以她从未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抱有什么希望,只想着能平淡着过日子罢了。什么山盟海誓,统统都是假的。早已经是明白了的,但是他对她做的一切,那种温柔呵护,那种柔情蜜意,她真的没有碰到过,一开始只是抗拒着,到了最后还是守无可守,陷了进去。陷的如此之深,曾经以为他就是她的天与地。   父皇的自杀确实是一盆足以冰冻任何火焰的冰水,把她从头到脚浇醒了。这才明白,他或许是爱她的,只是爱的没有她深罢了,所以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灭了殷楚。人们不是说有“爱屋及乌”的说法吗?他若是真的爱过她的,怎么会就在如此两情相悦,如此恩爱缠绵的情况下,才仅仅几天的工夫,他与她的世界就发生如此巨变了呢?   如是在交心之前,她还不至于如此觉得被骗吧?偏偏是在那种情况,在那种觉得幸福如此之近,生活如此美满之际。就如一个人被高高捧起,后被重重摔下,当真的无法形容的,更何况亲手将她摔下的是他!   谢轩从霍飞口中得知了襄公主的事情,只暗暗叹了口气。他对当日清晨军中发生之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的,却是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何事情。还以为太子和太子妃总算合好了,哪里知道,一早便看见太子怒气冲冲的从屋内冲了出来。他在太子身边已有十数年了,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从那之后就变了跟人似的,依红拥翠,比当年未成亲时还荒唐。也再也没有踏进太子妃居住过的昭和宫。   前些日子,他和左首将见太子心情不错,甚为愉悦,便越过了线,道:“太子,听昭和殿那边的太监说,小皇子有些咳嗽,要不去看看?”南风熠也没有搭话,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面色也无什么不悦。他们也就大了胆子,说:“太子妃听说前阵子身体也不好。”若是以前,太子定是急了,巴不得冲过去才好。   现在却是一点反应也瞧不出来,只沉吟了半晌,方道:“等轩儿咳嗽止了,再把他抱来。他也快两岁了,也好让宫内学堂太傅先教着,启发一下也是好的。让底下的宫人把我这里腾出两间阁子出来,等过段日子让他住进去。”两人听了大惊,从未想过会弄巧成拙,忙劝道:“太子,小皇子岁数还小,也不用这么早请太傅授课的。且-----且太子妃那边----”   南风熠冷哼了一声道:“太子妃那边,太子妃那边怎么了--------她无非是仗着我以前爱她罢!我就是要她知道,若不是我以前爱她,宠她,她在燕陵宫的日子有如此好过的啊!”过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如今就是不宠她,不爱她了,怎么着??她自己又什么时候稀罕过-----”两人见此,也不好再劝,只得退了出来。   自先皇南风云迟去世后,宫中皇眷也难得在一起聚宴了。因现在整个南风家族也就南风轩一个子息,所以皇宫众人,也是如珠如宝似的捧着。到了二岁生辰,宫人们更是隆而重之的请了个京城戏班来唱戏。舒妃和瑾妃特地去了城外的光华寺求了平安符。一早上,宫中皇眷和王公大臣的家眷也陆续的送了礼来,南风熠心情不错,便命杨掌司摆了普天同庆的堂皇酒宴,安排了掌乐司的绝妙舞曲为之奏兴。   紫萱也未想过这年他会办的如此隆重,她还一直打算请后宫里的几位熟识妃子,灵儿等人到昭和宫聚聚就可以了。直到晌午时辰灵儿过来才知道。略晚一点杨掌司也派人来请她了。说到底,他一日未休弃她,她一日还是燕陵的太子正妃。这种场面是避也避不了的。   灵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神色颇为沉重,几乎有种强颜欢笑的味道。问了几声,只是摇头。还笑着说:“今日里皇嫂可要好生打扮。皇嫂打扮起来定是艳冠群芳的。”紫萱笑着也不理她。灵儿却不放过她,只拉着她去宫内挑衣衫。   她已经近两年没有好好买过宫装了,也没有那种心情,最近一次,也是皇宫掌衣司每一季命相应的女工来替妃嫔娘娘们做的时候,灵儿死活赖着她做的。还说是怎么华美,怎么好看。送来之后,也一直这么给放着,从来没有穿过。   灵儿也反常,左磨右磨的定要她穿上那件的深红的紫晶流云衫。她实在不喜如此跳跃的颜色,好说歹说,才让灵儿同意她穿上那浅蓝的清绒水仙服。灵儿看了半天,一直看到她穿上之后的效果方才同意。又忙着给她挑钗饰。南风熠当时送给她的那些确是独一无二的,但她皆放在昭和寝宫的钗饰盒里。   她的首饰只不过是当日陪嫁时从殷楚带过来的,成色,工艺方面也确实普通的。挑了好半天,灵儿也挑不出满意的。对这种方面,紫萱从来是不在意的,她素来喜欢珍珠,便挑一一串珍珠银雪链戴着。   灵儿却不同意,只问道:“其他首饰呢?”紫萱笑着道:“你呀,小机灵鬼一个。今日里的主角又不是你我,是你那宝贝侄子。”灵儿笑了笑,也不再多说。   直到踏入玉华殿大厅,紫萱方才明白灵儿妹子的意思。原来不只是轩儿的生日,也是南风熠带着新宠出席的日子。新欢旧爱齐上阵,怪不的灵儿这么在意她的装扮。可惜,自己到底是枉费了她的一片心思。   就从她这么远远的望去,南风熠的新宠已是如此出色,一身火红的艳色镶彩服,娇艳动人,宛若盛开的红玫瑰,瞧着也是让人惊艳的。更不要说她脖子,耳朵以及手上那比天上星星还要亮的晶珠首饰了。随便这么一瞧,也是够气派的,更何况她挽着的是燕陵的南风太子,当真的妾俏郎俊,璧人一对,悦目赏心的。   厅内本是热闹非凡,杯觥交错的。她与灵儿这么一进来,所有人的眼光却都转了过来,或许里面有同情,有看热闹,也有幸灾乐祸-----她已经分辨不清了。那光洁气派的绒毯石阶,在她看来就如同小时候在颖楚国冬日里,那池塘里的薄冰,只可以小心奕奕的,屏住呼吸这么一步一步的过去,方能安全到达。若是走错一步,便会跌入寒冷刺骨的深渊。   轩儿在奶嬷的手里抱着,远远的在朝她摆着小手。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带着恍若幸福的微笑。那殿里的人好像静了下来,也好象在不停的说话,脑中只觉得嗡嗡作响。耳中也好象听到不时有人在恭敬的跟她作揖打招呼:“向太子妃问安。”--------她只笑着,淡淡的笑着,只一步一步走着,总有尽头的,什么事情也总能到尽头的。   灵儿实在不明白皇兄,为什么皇嫂这么好,皇兄却要刻意让她难堪呢??今日是轩儿的生辰,也是两年前皇嫂受苦的日子,皇兄从来是顶顶疼爱皇嫂的,为什么今日会到如此田地呢?皇嫂穿着件天蓝的宫衫,纤细婀娜,露出一双修长匀称的藕臂,肤白胜雪的,清雅动人,如此的好看,那里会比挽在皇兄手上那个襄公主差半分,只怕要好上数倍也是不止的。   南风熠自然是看到她进来的,他只淡然的扫了一眼,就低头与襄公主轻声交谈。旁人看来只道是轻柔蜜意,无限恩爱。   众人只知道那襄公主是太子的新宠,这段时间如漆似胶,蜜里调油的。已有一些燕陵的军眷已开始时不时的入宫拜访恭贺了。今日连太子嫡系长子的二周岁生辰,太子都隆重的携其出来,当中露面,不亚于向众人告示:此乃后宫之主是也,就算不是,也离其不远也。去年的随军夫人,太子当时也是宠得不行的,但也未带她出席过这种场合。这种场合,最容易跟红顶白了。   紫萱只微微笑着,慢慢的向轩儿走去。这样也好,自己内心也不用挣扎了,痛苦也会少一些吧。他温柔的对她,她亦痛苦,挣扎在父皇与他中间。就算与父皇再淡然,也总归是生她养她的父皇。他待她再好,一辈子也永远摆脱不了杀她父皇的罪名。   若要她当作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般,与他恩爱如悉,当前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以后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一生是如此的漫长-----他终究是不明白她了。他这样对她,也是好的,长痛不如短痛。什么事情也终究会过去的,再痛亦会结疤的。   轩儿是个极皮的孩子,却是极粘着母后的,在人群被抱来抱去好一阵了,只不见母后,委屈的都已经瘪嘴了,就差一点要大哭了。远远的看见紫萱,老早就:“母后,母后,抱抱---”喊个不停。紫萱心里酸楚,见轩儿朝她扑来,一瞬间,竟有种管不住泪的错觉。但她却还是得从容的笑着,仪态万千的站着,华贵典雅的坐着-----   那瑾妃等人也已过来了,见了南风熠和那襄公主,自然心里清楚无比。瑾妃又与紫萱交情深厚的,亦能体会她的处境。也已经赶忙过来,低声道:“太子妃,你要挺住。熬过去就好了。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小皇子着想。”   接下来是如何过去的,她也无印象,只知道曲队开始奏乐了------他开始与襄公主合舞了-----灵儿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一些后宫女眷也过来了---------------她只觉得有些恍惚,有些迷糊,有些朦胧,但最后终究是一个晚上过去了。她只当作了个梦罢了。? ☆、繁华落幕 1 ?  日子还是如此平静,只要不去回想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心就不会太痛,痛也不至于麻木,还是这么平淡的过下去。   每日里光是轩儿的杂碎小事也够她忙的,宫中虽说有两个奶嬷,许多的宫女,太监的,但她却喜欢亲力亲为的,就连帮孩子洗澡,任他把水乱泼在她身上,也觉着是种幸福。他原来意思是要孩子与奶嬷一起的,说是规矩如此,但她只是不肯,后来他也不提了。   夏天日长,轩儿精力足,老是不肯午休。她每每要哄很久方能把他哄睡。这日才把小家伙给哄得睡着了,只见岚珍轻手轻脚的进了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林侍卫来了。”   她还以为是南风熠要他将孩子抱去,便让岚珍去回了他:“轩儿刚睡着,过个把时辰再过来抱他。”哪知岚珍一时间又回了过来,说是有事情。   谢轩远远的站在殿口,见她过来,老远就已经行礼问好。待她坐了下来,偷看了紫萱一眼,方道:“太子妃,太子命我过来-------过来通禀你一声,打明儿个起,要将小皇子安置到太子起居的玉华殿那里,说---说是要请太傅先生开始慢慢教起来。”他起了头之后,也不敢再看紫萱的脸色,只鼓着气,一口说完。   等了该半天,也不见紫萱回音。只得慢慢抬头,只见她似乎有些晕旋,脸色比纸还苍白,只只闭着眼睛,那睫毛似受惊般不停颤动。   好半晌也不见她回过神来,谢轩倒有些慌了起来,提了声音方道:“太子妃,太子妃?”紫萱这才回了神过来,微颤了一下。谢轩只觉得有些不忍,只低声道:“太子妃,何苦来哉啊!”紫萱只望着方方长长的绒毯,不出一声。   回了寝宫,只见岚珍在替轩儿煽扇子。见她回来,也未回头,问:“公主,什么事情啊?”过了许久,也不见她回答,转过头,只见她泪眼朦胧。一惊,忙急道:“公主,怎么了?”紫萱只不停的摇头:“他要将轩儿抱走------”   玉华殿内,紫萱一直等到很晚,听守殿太监说太子一大早出宫去了营中,几乎以为他今夜不会回宫了。方要起身回昭和偏阁,只听殿外传来了御车的马鸣声。   他也早已知道她一整晚都在等他,只是拖着不肯回来。   紫萱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传来,听着随行侍卫咣当一声将殿门推开-----她只是没有想到如此尴尬的场面,他是拥着襄公主进来的------他的面容像在梦中,只是模糊不清,倒是看到襄公主朝她微扯了下嘴角:“太子妃,当真是稀客呢。”她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只匆匆忙忙的准备夺殿而出。   才奔了几步,只觉手腕巨痛,原来已被他抓住了。只听他讽笑着道:“的确是稀客啊!”她只低地的道:“你放手。”   他只觉得握住之处,柔腻消魂,心中恨恼欲裂,只想生生发泄出来。猛用力的一扯,将她扯了过来,捏住她的肩膀,连连摇晃道:“放手------我一日未休弃你,你一日就是我南风熠的妃子。说,我们堂堂的太子妃今夜光临,到底所谓何事??”   她从未想过会在如此的情况下,面对过如此的他,说不出是酸是楚,只是头痛发晕。自谢轩来后,想到他要连轩儿这小小幸福也要硬生生的夺走,只觉得恍惚又心寒的。从午后到这时一滴水也未进过,被他一摇,只觉得一下子天旋地转,若不是他这么用力的抓着她,便要马上晕厥过去了。   她极力保持清醒,只看不清他的容颜,在浓雾里般就是看不真切,她也不想挣扎,只低低的道:“放开!”他倒是怒极反笑:“放开!好,我放开就是了。但我警告你一件事情,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若是就这么走出这殿门,以后就不要想再见轩儿的面。”说完,他就这么一放手,任她身子不稳的一连退了几步,直到身体靠到了殿边的墙上,方才止住。   心底的寒气不停的翻涌了上来,波波层层,密密不断,虽是夏暑,却只觉手足冰冷。她惟有将指甲深深的掐到肉里,那让痛意来袭,方才能保持一丝一毫的清醒。紫萱微微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方睁开,只瞧着厅里的帐幔,银底金花,配上明黄的流苏,雍容贵气。低而细微的道:“你就不肯放过我吗?”   他狂笑着道:“放过你?我什么时候没有放过你了,我的太子妃大人?你喜欢清净,我就将整个昭和殿给你。你不想见我,我就躲你躲的远远的。你想我后宫三千,我就左拥右抱的?你还想我如何?”   不是这样的,全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低低的道:“我---我----”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话,只是不知怎么说出口去,如何启齿。她一直如惊鸟般避让,逃开,如何能一下子卸下心防,婉转求他。   微一抬头,只见那襄公主已然梳洗完毕,换了件精致的白缎暗纹睡袍,缓缓从内阁走了出来。她只觉头上被东西猛然击中般,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轰然倒塌了,他与她的一切,终究是倒了下去,尘土飞溅的,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脸色惨白如纸,只慢慢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极缓极缓的一眼,仿佛要将他看个清透,将一切看个通透。一瞬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方能转身而出。   南风熠没有动,直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远去,那背影纤弱无比,衬着廊里幽暗清冷的烛光,显得如此不堪怜爱。他半晌回过神,狂笑了出来。猛得用脚将殿门一踢,那门障的材料本是上好的黄梨木,被他这么一踢,竟然生生地裂了开来。只是不解恨,猛得将腰间的御剑一拔,朝着大殿角落里的流金花瓶,连舞数下,只听的“噼里啪啦”几声作响,中间就夹杂了几声尖叫声。瓷片撒了半地,落地残红,一片狼棘。   那谢轩等人在外面,不知里面发生何事,又没听见他吩咐,不敢随便进殿,只得站在外面急道:“太子,出了何事?”南风熠将佩剑一扔,转身却见那襄公主一片的惊恐,不停发颤。他心中厌恶无比,说道:“来人,将襄公主送回去。”   他是燕陵之王,说话算话,第二日便命人生生在她手上将轩儿抱走了。一连数日,也不许进她昭和殿半步。灵儿也无半点法子,只是每日里两处奔来跑去的,传一些轩儿的消息给她。她身子自生产后本就虚弱,这么一来,便病了下来。一时间,岚珍手忙脚乱了起来,一方面要照顾她,有一方面又要跟谢轩等侍卫及轩儿的二个奶嬷套近乎,要些小皇子的消息。   太医,女官皆看过,吃了好些日子的药,才略见半点起色。瑾妃也心急如焚的,日日前来探望。岚珍心里明白,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公主与太子已僵成此摸样了,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到了秋日,总算是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千补万补的,半点也不见圆润。   好在紫萱平日里待人温厚,日子一久,谢轩等侍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岚珍又买通了奶嬷,几次趁南风熠出宫的晚上,便去看轩儿。轩儿自进了南风熠那里一开始只是哭闹不休的,任两个奶嬷左哄右抱也不济事。每每哭到累,方能睡去。   母子连心,紫萱自第一次偷偷去看过之后,轩儿便缠着,巴不得分分秒秒窝在她怀里。每每等她回时,便要哭泣,她也不忍,总抱着哄来哄去,到他睡着,才放心离去。幸好南风熠平日里总是在军营,甚少整日在玉华殿的。加上谢轩等人就是知道,也都帮忙极力瞒着。   秋日里天气微有缓和,但这日还是燥热难当,沉闷异常。轩儿总不肯入睡,烦躁的哭个不停。她看着沙漏匣子不断地流着,已是极晚了,平素是早已回了。心里只盼着轩儿早些睡着,方好避开他。抱着轩儿不停的在殿内走来走去,低声的哄他。那地上铺了极厚的绒毯,落足无声的,不知道为何,她益发显得心慌。只怕他回来撞见,连带着侍卫,奶嬷受罚。   总算是把这小家伙给哄睡了,轻轻将他放在榻上又拉了锦被替他盖好。才准备回去,只听得殿外御车的声音响起,此时夜深人静,分外清晰。她一惊,要退出去已不可能了,只得待在殿内,只盼他不要进轩儿的屋子。   南风熠向来极疼孩子,平时就算回来再晚也少不得在沐浴后到轩儿那里转转。这日宫外有事回来,早已喝高了。下了车,谢轩等人搀扶着,想把他扶回殿内。才到了廊下,他却有意识般,只道:“去轩儿寝宫!”谢轩望了一下殿口的侍卫,那侍卫连连朝他使了几个眼色,他心下已明白,赶忙劝道:“太子,小皇子也已经睡。您还是早些歇着吧。”   南风熠却不肯,只叫道:“去小皇子寝宫。”燕陵宫素来尊卑分明的的,南风熠这两年掌了权以来,越发森严了,平日里,侍从将军们见了他也维维诺诺的。谢轩没有法子,只得将他送到小皇子的寝宫。? ☆、繁华落幕 2 ?  推了障进去,只见奶嬷站在床边,这才松了口气。南风熠半匐在靠座上,只命令道:“都给我下去。”众人见他这阵子心情不佳,自然也不敢撞在火头上,忙鱼贯而出。那谢轩也赶忙向奶嬷使了个眼色,一并退了出来。   紫萱在换洗间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待久了又怕他酒醒了,累了下面的人受累受罚不说,只怕她日后再见轩儿更是难了。半晌,只好蹑手蹑脚的推了门,却见他已趴在榻上,一手放在轩儿的身上,衣衫不整的,一点也无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两人这么躺着,活脱脱一对翻版似的,心底某处像被人用指甲轻轻扣挖般,既痒又疼的。那酸痒又从心底沿着脉络四处游走,直直的冲入眼,鼻。   她本是应该趁此机会走的,总觉得贪念。夜已经极深了,微风渐起,夹杂着御花园里淡雅的花香味道,清清爽爽,幽幽淡淡的。她坐在床沿上,窸窸窣窣的听着时间沙匣一秒一秒的流过,心里清楚明白:可以走了,早就可以走了。岚珍定是着急的在外面守着了----但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不舍得,只想着若是这么走了,或许此生也不一定有机会再重温此情此景了。   但总归是要离去的,又过了良久,她方轻轻的站了起来,准备将被子掖掖好。才刚伸手,却被猛得抓住了,她一惊,心不禁砰砰乱跳,却见他也没有睁眼,只用力一拉,将她锁入他怀中。她只当他醒了,连大气也不大出。这两年来,他益发喜怒无常了,众人一见他皆凛然的。   他却哪里是醒着,迷迷糊糊,又天旋地转的,只觉得在做梦,她在他怀里,就像事发之前,那样的温顺可人。触手之处,温润如玉,那般滑腻消魂。他已按奈不住,亲了上去。她怕弄醒他,不敢用里挣扎,只是推他。   哪里知道越推他抱的越紧,他呼吸已沉重了起来,喷在耳畔,酥麻难当的,熟悉却又异样的陌生。那手也早已顺着流云衫下摆的群口处滑入,四下游走。她越发慌了起来,也不顾会弄醒他了,用手捶他,却哪里能撼动他分毫……   ……   次日,大殿用膳阁里气氛沉闷,只偶尔传来玉勺碰到磁盘发出的清脆声响,在静寂的厅里显得异常突出。谢轩垂手与众侍卫远远站着,只偶尔抬头偷瞧一眼南风熠木无表情的神色,遂又低下头去。   “说,昨晚谁进过皇子的寝宫?”也听不出是喜还是怒.谢轩等人也不敢乱猜测,只谢轩回道:“太子,昨夜并没有人进过小皇子寝宫啊!我等一直在外守着,没有看到过半个人影。”   南风熠手停顿了一下,半晌没有出声。谢轩又趁热打铁了一句:“太子,昨晚您在小皇子阁内一晚,可见到谁了吗?”南风熠抬头冷冷朝他扫了眼,谢轩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说。   见众侍卫异口同声,又言之凿凿的,也不由得他不信。嘴角微微嘲讽的扯了一下,怕只有在梦中,她才不厌恶他的碰触吧。现实中,他又哪里能靠近她半分。但昨晚的一切却又是如此的真实,分明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一样清楚,那般的消魂舒畅,心驰神荡。   他终究是个彻底的傻子,自欺欺人惯了。那日晚上趁岚珍给南风轩送点心过来,便将她叫进了御书阁。几句话一套,岚珍已经连连摆手:“太子,我家公主没有你允许,怎么敢私下里来看小皇子呢?”原来真的是梦境,只不过是觉着太过于美好了,总愿意相信是真的。人的本性大抵都是如此的。   ......   空中方露出几丝白,清爽的空气中依稀带有碧雪桂的甜香,闻着心情也觉得舒畅了起来。岚珍已然起身,正与苒儿在殿里嘀咕:“公主已经好几日没有胃口了,你等下打发小顺子去叮嘱一下,让御厨们变些花样送过来。人已经这么瘦了,若还吃不下,可怎么办啊?”苒儿跟着紫萱也有数年了,打心底里喜欢和尊敬太子妃,已然是极忠心的:“是呀,这几日也没见她好好用过膳。我这就打发小顺子去御膳房。”   过一会儿,苒儿已然回来,笑嘻嘻的道:“小顺子去过了,说是殷楚昨日来了匹粮车送了些时鲜罕物来,正好给太子妃做了送过来。”岚珍听了,方放下点心思。说来也怪,太子冷落了公主这两年来,昭和宫各方面倒也什么也不缺的。   不像以往在殷楚宫,后宫里的人跟红顶白的,若是要些名贵些的东西,往往推三推四,到最后总是不了了之的。一开始还以为因为小皇子的关系,可小皇子被太子抱去也有四五个月了,公主这宫里要什么,宫里还是以最尊贵的供着。   见日头已高,平素公主早应起了,但这段时日嗜睡,每每到午膳时辰方肯起身。她见了反倒欢喜。收了脚步,轻轻推了帘障进去,只见紫萱亦自睡着,好似极香沉,不若平常的半睡半醒。她正准备出去,却听紫萱唤道:“岚珍,扶我起来吧!”   岚珍笑着转过身子道:“我轻手轻脚的就怕吵着你,怎的还是给我吵醒了呢?”紫萱只微微呵了口气,懒懒的伸了下手:“醒是才醒,现在什么时辰了?轩儿今天可哭闹过。”岚珍进来时,本已经看过日头时辰了,见她问起,便顺口回道:“已经快晌午了。”   紫萱道呆了呆,只道时辰还早,怎么会已近午时了。岚珍倒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着道:“这几日,秋高气爽的,夜间睡着舒服。秋倦,秋倦,秋天人要困些。”紫萱却没有听到似的,亦自出神。岚珍也不去理她,自管自的替她拿了衣衫。才到床边,只见她脸色略略发白,但眼神却又隐隐透着喜悦的。心里倒有些急了,忙坐在床沿,道:“公主,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打发人去请吴太医去。”   却见她嫣然一笑,岚珍好些时候没见她这么笑过了,反呆了呆。只听她说道:“没有什么不舒服。你就爱大惊小怪。”顿了顿又问道:“轩儿今日吵闹没有?”岚珍回了:“我去过玉华殿了,小皇子起了,早膳喝了点香乳,又吃了点清米粥。奶嬷说啊,胃口可好了,日后啊,定是高挺之人,瞧他那么点大,就长手又长脚的。”   梳洗完毕,听差太监们也早就打点好了,送了午膳上来。一碟腌浸的胭脂鹅脯,一大盅的老鸭笋干清汤,一碟碧幽幽的香菇浇绯菜心,另配了两个精细糕点:雪油松香卷酥和绿豆糕。   岚珍见了,转头笑着跟紫萱道:“还挺地道的。你尝尝,等下还有几个河蟹珍珠煲。这季节吃,最肥美了。”紫萱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要胜许多,便拣了块鹅脯吃了起来,确实入味,一连吃了好几口饭。苒儿已很少见她有如此胃口的,便使了个眼色给小顺子,打发他去御膳房催那河蟹。   那殷楚之地的河蟹最是味美,历来也是朝廷的贡品。以往在殷楚,每每到这个时候,宫里最多的就是河蟹。紫萱也是极喜爱的。听差的太监一端过来,岚珍便在旁边拆起来。那用膳阁的栏窗正开着,风一吹,便蟹香四起。紫萱本觉得清淡,胃口极好,但一闻着蟹味,只觉得腥味浓重,胸口翻涌不停,便想呕吐。   岚珍见她脸色发白,忙让听差太监拿开。用手绢搽了搽手,忙替她拂背,帮忙顺气:“怎么了?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到这个时候,紫萱心里也早已明白,她本已经怀疑了,这段时间,她跟怀轩儿时候一样,又嗜睡又没有胃口的。只是心里也忐忑不安的。他那日过后,也还是跟往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般。   岚珍等人自吴太医走后,还处于兴奋阶段了,只觉得天气真是好,日头也好,以后的日子是越发好了。刚服侍了紫萱睡下,正准备打发听差的命御膳房安排些补品。却见南风熠的御车已然策进了昭和殿北面的御花园。自太子搬出去后,这还是头一回将御车驾进殿前的苑子。她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正要给他道喜。   却见他一脸的铁青,神色间甚为暴戾,她自跟公主进了燕陵宫后,从未见过他此种表情。他素来是从容不迫的。她还未开口,南风熠已然冷冷的问道:“太子妃呢?”她忙回道:“在寝宫里歇息。”只见他怒气冲冲的穿过大殿,用脚猛的一踹,帘障“啪啪”两声撞到了墙栏上,又被他用力一摔,“咣铛”一声给甩上了。? ☆、繁华落幕 3 ?  紫萱本躺着假寐,听了声响,已拥着绒毯半坐了起来。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已到了床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双目是要喷出血来;“说?孩子是谁的?”   原来紫萱午膳后呕吐不止,岚珍打发了人去请了吴太医过来。吴太医过来后,问了些情况,又听了一会儿诊,已经连连向紫萱道喜,说是又怀了身孕。那吴太医是个精明之人,一回了掌医司,赶忙遣人给南风太子去道喜。   南风熠本是在御书房议事,听侍从进来说是关于太子妃身体情况的,便停了会儿议会。哪里知道吴太医说的竟是这事情,听的时候,血就嗤嗤的往脑子里冲,他已经近两年没有碰过她了,哪里可能会有孩子。虽偶有春梦,也知绝非是真事情,只是他的黄粱美梦而已。所以消息还未听完,就已猛得奔了出去。   此时见她双目如波脉脉,仿佛不明白般,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一头乌发如丝般披在脑后,益发衬托的肤色欺雪塞霜的,一幅楚楚动人之态。若是平时,她这么看着他,他必然是心软了的。但此刻,当真恨不得活活把她给撕了!只用力狠狠的抓住她:“说!!孩子是谁的?”   她本是满心欢喜的,虽然他已对她不理不睬的,左拥右抱,风流快活。但她有了他的孩子,还是说不出的欢悦。此时,见他满脸的阴戾,那颗喜悦的心却是沉到了谷底。他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她心寒到了极点,只看着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他被她看的越发火了起来,将她一把抓起,猛得推到地上,恨狠的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紫萱顾不得全身疼痛,只捂着肚子,只怕他不小心伤着了孩子。只觉得心痛的像被人用刀不停的在绞,绞的血肉不分,一片模糊。他竟然如此的不信任她-----惟觉得手脚冰冷,如堕入冰窖里般---泪终究是止不住,一颗颗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见她双手反射性的捂着肚子,更是气昏了头,猛得将御剑拔了出来,指住她,喝道:“你不说,我一剑杀了你!”她只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低低的道:“说,你让我说什么。你不肯认这个孩子也就罢了,你要我说什么!”   他呆了一呆,笑了出来,声音越笑越大:“我的孩子?我南风熠的孩子?我已经两年没有碰你了,你如何能怀孕?你以为你是上古的天神女娲吗?说,奸夫是谁?你怎么会如此银荡?不让我碰你,却原来是另有奸夫!!”   那种被背叛所重创的怒气和伤心已到了极处,若不是整个人还有一丝丝清醒,怕真的已忍不住要刺过去,杀了她方才解心头之恨。   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他的样子更是模糊不堪的,那声音一字一字的传入耳中,真如那钢钉般被硬生生的钉入脑中,但那最深层次的疼痛却是来自心底的,带着那冰冻的寒气,足以将人活活冻死般。终于明白什么是哀莫大大于心死。原来是如此的。   那日天未亮她避过侍从从他殿里出来,确实也没有人看到。后来他又从岚珍口中探口气,岚珍也机灵的打发了他的疑问。当时只怕他会发现她去偷偷看轩儿的一举一动,今日皆成了她不能翻供的铁证。   他如此的不信任她,把她想的如此的不堪,那么她每一句解释只会成为他认为的狡辩。知之,则信之。或许是命运造化弄人,他和她终归是缘浅。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退后,直到靠着宫内的美人背上,方停了下来,静静而又决然的看着他,缓缓的又低而微的道:“你废黜我吧!”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仰天狂笑,半晌也只静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她,只是太过于平静了,静的让人害怕。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猛,似乎想把她生生捏碎了般:“废黜你!哈哈----废黜了你,你真是想的太美了。我要你活着-----生不如死。”   他猛得大声喝道:“谢轩,你给我进来---------”这日正是谢轩当值,他已升了官,但还是兼管了南风熠的御前侍卫总长。此时正焦急的站在大殿外面,也不知道太子为了何事,与太子妃大吵。听他这么一叫唤,忙跑了过去,隔着屏障道:“太子!”   南风熠冰冷的道:“把太子妃送去掌医司。”她止不住的颤抖,他想干什么?他要干什么?她全身无一丝力气,若非靠着椅子,怕早已瘫痪在地了。南风熠只冷冷的看了一眼,冷冷的扫了她未隆起的肚子一眼,冷冷的将她放开。   她拼命的摇头,泪眼蒙蒙:“不!不!不要-----我求求你,放了这个孩子!”他亦笑了出来,笑意丝毫没有到达眼里:“放了他,放了这个杂种。让他日夜提醒我,你给我带了顶大大的绿帽子吗!”她惟一能做的动作,只是摇头:“不,不是的。他是你的孩子。你放了他,求你 ,不要------”   他哈哈大笑,连眼泪也笑了出来:“我的,你说是我的?来人,将太子妃送去掌医司。”谢轩等侍卫在殿外应声而入。紫萱脸色苍白,泪流满面的,谢轩等侍从也从未见过她此等样子,只觉着不忍,走到椅靠边,唤道:“太子妃!”紫萱没再说话,也没有瞧他们一眼,只不停的发抖。   岚珍在障外亦听到公主和太子在争吵,本一开始还不明白,到后来总算听了个一清二楚,只不敢闯进来。此时此刻,也已经全然不顾了,跑了进来,跪在南风熠面前拼命磕头:“太子,求你,你放了我们家公主。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真的是太子的骨肉。岚珍日夜跟在公主身边,怎么会不清楚,不明白呢?”   南风熠也不理会,只冷冷的瞧着紫萱,心里就像被火烧过,痛到极处,恨到极出,苦到极处又怒到极处,大声喝道:“还不送去!”众侍从哪里见过他发过如此大的火,个个也都战战兢兢,两个人忙扶起紫萱,送往掌医司。   满目的白色绸幔,混合着刺鼻的药草的味道。阁内极安静,只有她和岚珍二人。她止不住的全身颤抖,他竟然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太医还没有来----太医还没有来---   她蓦地略略清醒了些,猛然从床上爬了起来,从阁窗内看下去,应该有数尺的高度。岚珍却被她吓着了,赶忙一把抓住她:“公主怎么了?”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阁门,摸着未见隆起的腹部,压低声音道:“岚珍,我要逃出去------逃出去-”岚珍有点害怕又勇敢看着她道:“公主,岚珍这辈子只跟这你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她也知道这种滑胎不能轻易做的,若一个不小心,命也要搭进去的。   紫萱靠在墙上,只喘着气,好久才让整个人冷静下来,开了口道:“来了几个侍卫?门口有几个侍卫?回廊和大殿口有吗?你先去看一看?”岚珍应了声,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回来道:“公主,只门口有两个侍卫,谢侍卫长正和太医在一起。不在这一层上。”   紫萱只暗暗苦笑了一下,原来老天还是帮她的。她一生之中,从来是冷淡处之,在殷楚听父皇的,到了燕陵之后,也处处依赖他的。原来这些都是虚的,假的,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到头来,当真是头未白恩先断的,什么也靠不住---   她握了握粉拳,仿佛极是痛苦,挣扎了一会,沉思了一会儿才低低说道:“你先打发一个人去昭和宫,说是让苒儿去帮我拿些衣物之类的--------然后---再打发另一个去叫谢轩下来,说我有事情要找太子---我们只有趁这个空挡出了燕陵宫,逃出燕陵城去……如是行不通……”她缓缓看了岚珍一眼,岚珍也清楚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 ☆、尘埃落定 1 ?  绿水悠悠   三年后燕陵国   一片酷热,天地之间如同一个熔炉,简直要把人熏晕过去方才如愿般。左首将一进了回廊,霍飞便迎了上去:“什么风把您给催来了?这么热的天。”左首将这几年极得南风熠宠信,又升了官阶,也算是燕陵朝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了。左首将问道:“皇上呢?”霍飞答道:“在哄小皇子睡午觉呢!要去禀告吗?”   时正午间,园内碧叶扶疏,宫宇深深。左首将微叹了口气:“不用通报了,我直接过去。”那南风轩的寝宫这两年已经搬到了南风熠的隔壁,紧连着奏议的御书房。他自然是驾轻路熟的。   那殿里铺了厚实的绒毯,就算军靴来去,也是无一点声息的。那阁门也未关,远远已经瞧见南风熠正抱着南风轩,左哄右哄,只不停的来回走动。   南风轩也无一点睡意,只不断的扭来扭去,一身的细汗,他也不觉得烦累,只抱着左右晃动:“轩儿乖,先睡一下。父皇等会带你去看小马。”小孩子精力足,每次要费尽心思,才能如愿。   左首将只觉得心中恻然,自己家里也是小孩成群的,何时如此尽心尽力过。如此天气,单是这么站着,也觉得烦闷异常,那汗便直直冒个不停,何况是抱着这么一个小火炉。   当日宫中掌医司一事之后,皇上便如变了一个人般。这几年来,形帜影单的。任别人怎么劝,就是不同意再添纳妃嫔。紫萱走了之后这几年了,虽然宫中一再申明,紫萱因身体原因被送往宫外疗养,但这些年来一直未露一面的,私下里早已经是流言四起的了。   左首将只站在殿口,南风熠倒是看到了他,忙用手作了个禁声的动作。这个皮小子,总算刚刚哄了个迷糊,若是被吵醒了,一个下午会吵闹不休的。他本是可以同她在的时候一样,交于奶嬷打理的,只是不舍得,若是她知道了,怕更是不会原谅他了。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一点一滴的看着长大,是他与她的骨血融合而成的,每次看到他,总能看到她的影子,仿佛那些日子里,她柔柔的将发丝拨到耳后,微笑的转头,带着似麝非麝的香气-------   当日她离开燕陵帝京,各关卡整整封了三个月,还是未找到她。她就这么带着他的骨肉,毅然决然的离他而去------他是活该,谢轩第二日讲出她那日晚上留在轩儿房内的事情,他就知道,他是活该-------   那天晚上,旖旎缠绵的不止是梦境,原来当真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也如同吴太医所说的,她已经怀了一个多月身孕了。他该死,竟然差点杀死自己的亲骨肉---最最该死的是,她一再说了是他的骨肉,他只是不信她-----现在,终于,他是得到了惩罚了。   他失去了她们……一辈子的失去了她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去补偿她们,去疼她们,去宠她们,唯一能做的,是将自己所有的,所能给予的全付于轩儿了……别人只道是他太过于宠轩儿,却不知这不过是补偿而已。补偿因他所失去的。   人总是最蠢,最笨,最愚昧不堪的,只有等失去了,方觉得珍贵无比。若是她能回到他和轩儿身边,拿着整个江山去换也是只值得的。只是她在哪里呢??每当轩儿哭闹要母后时,心底像是有人用针细细的一根根的在扎,密密麻麻的,只不见有伤痕,里头却是脓血纵横。偶一碰触,便会汩汩滴流----   白天虽气候闷热,偏偏到了傍晚时分,大雨倾盆,犹如水柱般直垂而下,打得天地间支离破碎,满是水气。灵儿因怀了身孕,总觉得气闷难当。方旭尧拿着扇子,扇了半天,也无法入眠。   到了后半夜,雨势也不见转小,但气温却是降了下来,风也起了,微微吹来,依稀带着雨的清爽。这才微醺了起来,刚迷迷糊糊着,只听宫女菊兰在门外敲门叫道:“公主,有你的手信。”她心中砰砰直跳,心慌意乱了起来,这么晚了,除了掌医司那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派消息给她。   方旭尧一把扶住了她:“别急!皇上已经过了危险期好些日子了?不会有事情的!”她只觉得心慌,拖了锦鞋,赶忙出了去。   才拿起手信,望了一眼,全身竟僵硬起来,直到放下手信一会儿,方反应了过来。赶忙喊道:“菊兰,快安排备车!!”方旭尧本是在旁边扶着,见她如此模样,也急了,道:“怎么了,三更半夜的,谁来的消息?当真是掌医司。”南风熠前几日在去军营的路上,被羽盛国派来的奸细打伤,这几日一直在掌医司里。灵儿白天亦天天过去。灵儿微微喘着气,半晌才抬头看他,眼里头星光流动:“不,是皇嫂。”   马车一直到了一座小四合院门口才停了下来。车子才停,只听朱红色的大门咣铛一声已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面前。只见紫萱手上抱着一个女孩子,一脸的焦急,岚珍在前头打着雨蓑,也是着急万分。灵儿忙下了马车,也不顾大雨淋头的,迎了上去:“皇嫂。”   掌医司里见是南风公主亲自送来的病人,半点也不敢马虎。急急召回了里头最资深的医女大夫,一时间,病阁内太医,女官来来回回。直到天蒙蒙亮,孩子烧渐渐褪去,这才平静了下来。   灵儿只觉皇嫂拉着自己的手,满手的湿滑,这才惊觉,原来都是冷汗。见太医说了没事后,一颗心也才放下。近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子,仿佛只是个恍惚。皇嫂就这么站在面前。   紫萱也舒了口气,微微放了心。昨日岚珍抱了歆儿在外透透气,一时避之不及,便淋了个正着,略略湿了衣衫。哪知夜间竟发起了高烧,用了好些法子,竟半点也不退。岚珍慌得连连怪自己不应该带小公主出去。   偏偏这几日正值燕陵城戒严。到了晚上,除了有特别的御赐金牌外,任何人在晚上不得随意出去。到了后半夜,她已然待不住了,歆儿才两岁,若是这么发烧下去,怕是要-----岚珍更是害怕,连连道:“公主,怎么办啊?小公主怎么烧下去,会有性命之忧的。”她心里亦明白,只不知道要怎么通过层层关卡送她去掌医司,而不让他知晓。   灵儿拉着她的手道:“皇嫂,这几年你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你回宫吧,皇兄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他后悔得紧。”窗外大雨依旧,不停的敲打着栏窗,又落在地面上,荡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紫萱只微笑着摇头。   “那轩儿呢?你不想他吗?他越来越懂事了,只偷偷的叫母后----”仿佛是那微风,轻轻拂开了那结疤已久的伤痕,那梦里千回百绕的容颜,那柔嫩的童音,一声声的叫唤-----她只觉一片迷蒙---这些年来,天大地大的,她为何会在安阳,无非是想着可以见孩子一面罢了。   泪,不期然的划过眼角,她低低的道:“灵儿,帮我安排一下,让我见见孩子。”   灵儿也泪眼朦朦的点了头:“那皇兄呢?他这些年过的并不好,他越是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皇嫂,皇兄很后悔。好多次,我看他抱着轩儿,只站在你寝宫内发呆----好几次,他喝高了,总是唤着你的名字。-----他以前是不好,可是这些年来,他真的是只念着你一人,原来那些早已给他打发的干干净净了。他就是不说,我知道,宫里的众人都知道,他一直在等着你回来------那昭和宫一点也没有变动过,宫女,听差太监们天天打扫,就跟你在的时候一个模样。那谢轩等侍卫因为当年跟他扯了谎,到今日还都被调到军营那边扫帐呢-------皇嫂,他当时真的是气晕了,因为他太在乎你了,他只是太爱你了------宫里众人现在都知道的。你看在轩儿份上,你原谅他吧-----皇嫂”   她对他本亦死了心了的,但那心底酸酸楚楚的毛毛只是不停的蠕动着,细细密密的将里头绞了个天翻地复。那些温柔的过往,如折子戏般,一幕幕在上演-----那茶阁上的初见,那昭和殿的大婚,那烧焦了的烩蛋,那在梳妆台上的锦盒绣囊,那成套成套的朱钗首饰,那满满几妆奁的衣衫-----那美丽的月夜,那粗糙的簇花发带-----   这几年来,只是不想,不敢想,不能想,不愿想。如今被她这么一提醒,却是如此的历历在目。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已经遗忘了,原来只是被尘封了而已。略一思量,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了。   才几天时间,歆儿慢慢好了起来,也已能跑能撒娇了。每次灵儿过来,便姑姑姑姑叫个不听,惹得灵儿喜爱不已。紫萱本想早些出院,灵儿不肯,掌医司的御医也不同意。      她虽然再三要求灵儿不可将她的行踪告诉他,若是让他知道了,便会走的更远,也同意定会与灵儿保持联系,但心里总觉得忐忑不安的。那掌医司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歆儿休憩的那一层上密密麻麻的皆是侍卫,问了灵儿只含糊的说是上面有个军中将军受了伤,住在东侧的休养阁内。她听了更不好随便出去,当年燕陵的头面人物皆是见过她的,只怕与那些探病的人打一,两个照面。? ☆、尘埃落定 2 ?  因歆儿的休养处是灵儿特意安排的皇亲御阁,那回廊上都铺了厚厚的绒毯,偶有太医,女官经过,也是落足无声的。那站岗的侍卫,只见一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嘻嘻笑个不停,半爬半跑的在绒毯上玩耍。   那些侍卫虽得过命令,说是不可让人接近。但枯燥烦闷的当值时刻,见到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也觉得精神微微振奋的,怕是哪位宫中大臣的千金郡主,也不舍得去赶她,便看着她这么一点点从回廊西侧慢慢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这日正好左首将有事情过了来,向南风熠禀告了一些事情,见他精神略有困顿,便退了出来。才一打开阁门,便见一小女孩这么坐在阁口,流着口水,双手微微舞着,仿佛要叫人抱抱。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侧头问道:“这是哪位宫臣的小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侍卫忙回道:“我们也不知,只见她是从这层回廊西侧跑过来的。”左首将恩了一声,能入住这层回廊的,皆是燕陵宫数一数二的人物,或许是某个大臣家的千金,倒也不好意思赶。见她舞着双手,也没有回应她,嘴巴已经微微嘟起,一幅随时要哭的样子。便弯了腰,把她轻轻抱起。   那女娃子只是撅着嘴,叫唤着:“娘亲?娘亲----”原来是要找母亲了。左首将微微一笑,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侍从,道:“去问一下医女,是那位大臣府中的千金?送去给他们”哪里知道,那侍从这么抱着,女娃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亲----我要娘亲—”   南风熠已然听到,问道:“什么事情?”左首将忙回道:“阁口有个小孩子,可能是迷了路了,要找娘亲。”南风熠一听是小孩子,不知为何,心头一软,道:“打发侍卫去找找。”听那小女孩声音清脆,真如那出谷黄莺般,心中迷蒙,只觉听过般,依稀有些耳熟:“把那女娃子抱进来。”   说来也怪,那小女娃见了他,也无半点惧意的,只在阁内的绒毯上爬来爬去,偶尔抬头朝他咯咯直笑。他这几年来益发森严冷漠了,连身边亲信也不敢随意玩笑的,这时虽然受了伤,但也严肃的很。   这个小家伙竟然无半点害怕,几次还爬到他榻边,流着口水看着他,圆圆的大眼睛,只不停骨碌骨碌转动。小小年纪已然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了。他看着只觉的心中柔柔的,说不出的舒畅。若不是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真想抱起来亲几口。   紫萱从太医那里一回阁,便已发现不见歆儿了。医女找她去拿药的时候,碰巧岚珍回府去拿换洗的衣物了,她只好把她一个人留在病阁里。明明走的时候,还见她坐在绒毯上玩珠帘的,也就这么半会工夫,竟已不见人人影了。忙唤了医女过来,却说也无看见。当真急得要哭了,只好一间阁一间阁的找,只盼这小家伙可以突然跑出来。   西侧也就这么几间阁子,找来找去,只是不见。实在无法子了,只好硬着头皮到东侧来。问了站岗的太监,那太监已经被侍卫们关照过了,忙回道看见了,是在最底头的病阁内。她又气又好笑,竟会闯到人家病阁里去,心想着回去怎么也要罚罚她。   那回廊上极静,仿佛入了无人之境般,静到了极处。外头虽是阳光普照的,但此地却是颇阴凉的,偶听到外头的蝉鸣,才有种是盛暑的恍然。虽然只有几步路,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心绪就是定不下来。   那是两扇朱色浮雕阁门,配上了镶金的龙纹,说不出的雍容贵气。阁口站四个太监,不,应该说是御前侍卫,龙驾跟前的侍卫,那种深色的锦卫衫,比宫中太监略略深一点。出去的时候,外头的人一见了这般颜色,皆是毕恭毕敬的。所以宫中有个流传的俗语:“深一点,高一点。”意思是官服上颜色深一点,地位也相对高一点。   她只觉的眼前一片黑蒙,全身软弱不堪,若不是扶着墙,便要倒下去了。怪不得,这些日子,燕陵下了急令要戒严。也怪不得灵儿说的时候含糊不清的。原来是他受了伤---------她心里乱到了极点,闭了眼,微微靠在回廊上平复了一下气息。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叫唤:“娘娘!”那蓦地回首,只见左首将赫然站在面前-----------? ☆、尘埃落定 3 ?  从廊口穿越过阁厅到他的病榻才那么短短的几步路,对于她来说,已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生一世般。他正侧着身子,背对了她,在逗歆儿-----他们的女儿玩耍。   歆儿向来古灵精怪的,喜欢的话便要缠人,不喜欢的话抱一下也会大哭。看她拿着苹果,龙眼等水果在地上不停的滚来滚去,活像一只缠着锦带的小猫咪,可爱动人。偶尔抬起头,冲他咯咯直笑,便知道女儿是喜欢她的。或许这就是血溶于水,无论隔了多远,过了多久,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永远是相通的。   他微微听得脚步声,还以为是左首将,转头道:“是不是找小女娃的-----”那家眷两个字活生生被卡住了。一瞬间,世界仿佛就在他和她之间停止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这么跳着,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似的。   那血液四下不停流窜,最后都刷刷的集中到了脑中。她就这么站在阁口,仿佛在梦中,如此的不可置信。他只紧握着拳头,不停敲打了头,眼睛连眨也不感眨一下。生怕一眨了眼,她就如同无数次的梦境般,就这么消失无踪迹了。直到手上传来了痛楚,额上传来了痛意,这才笑了出来,颤声唤道:“紫萱……”   这几年来,她从未想过会再和他碰面,更没有想到是此等情况下。他素来意气飞扬,不可一世。如今也被时间打发的沉稳了。似乎这些年过的也落落寡欢的,一点也无初见时不可一世的狂野。面色因受伤的关系,极是惨淡。整个人极憔悴不堪。腹部包着厚厚的白布,依稀还可以看到血迹。仿佛那么多年前,她大着肚子,千里迢迢的赶到羽盛,只为了见他一面。   一恍然,竟然这么多年了。中间隔了这么多的事情,隔了这么多的人,隔了这么多的岁月。她这几年下来,亦心止如水了。但这么见了他,心中酸楚还是止不住,泪就这么嗤嗤而下了。   他挣扎着下了床,抬手一颗颗将她的泪拂去,带着万千的珍重:“你终于回来了!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这几年也罚够我了。你再怎么罚我都好,怎么就忍心连轩儿也不要了。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疑你的。只是我那日喝醉了,我不知道-----紫萱,求你看在孩子份上,不要再离开我了。”她的泪落的益发凶了,只一串一串的落。   他顾不得腹部剧烈疼痛,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只觉得生生世世也不过就这么一刹那罢了。这么将她锁在怀里,如此的真实与美好。终于可以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花香味道了,似麝非麝,他闻着总觉得莫名的安心与放松。这么些年来,魂千梦回的,原来只是这些,原来竟是这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落泪。恨他,恼他,气他,都化作了泪滴。任他拥着,抱着,心底又酸又涩,百转千回。他当日若真是爱她,信她,断然不会说出那些混帐话的。   好久,好久,仿佛已经过了一生般,她方才轻轻将他推开,低低的道:“你好好歇息吧。”已经隔了那么多,前尘往事俱成云烟。但是有些东西毕竟是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父皇的死,他的绝情,人若是能失忆就好了。但是她没有,所以他与她终究是缘浅。慢慢的抱起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儿,缓缓的转过身,低而微的道:“我只是忘不掉!”   他本是狂喜,此刻却又坠入了冰窖。她不要他,她终究是不要他了。那心底翻出的绝望,一层一层,仿佛那海啸中的浪潮,活活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木然的看她离开他的怀里,木然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离去,一步一步的从他生命中再次离去。   他知道,这一次放手,她将永远在他生命里消失。若不放手,他亦将失去她。他可以用皇权将她锁在他身边,但是那又如何呢?那些相爱,相知,相守,相拥的日子,终究是再也不属于他了----或许人生不可以踏错一步,若错了,以后步步都是错的。她不在他身边,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千里江山,万里荣华,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了!只恨不早点参透!   太阳渐渐隐退了,那落日的余辉正透过阁窗徐徐的照了进来,落在那翡翠果盘的象牙匙上,折射出惨淡的光芒-------------他在她身后,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紫萱,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或者让你为你父皇报仇。”   她已拨开了阁门,依稀听到身后传来的微弱声音,说不清是不舍还是心乱,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眼里坦然,冷静又痛苦,正慢慢的将那锐利的刀尖缓缓滑进腰侧,红色的血液缓缓的流出了刀身。那是他受伤的地方!!!她脑中轰然大响,张大的眼眸中有着无尽的恐惧,只捂着歆儿的眼睛,拼命摇头:“不!不要!!熠-------来人哪!快来人!!”   她放下女儿,奔了过去,死命的想将他的匕首□□。他已然倒了下去,却仍旧狠狠的抓住到柄,怎么也不肯放手,只企求的看着她:“答应我,你会原谅我---”她泪如泉涌而下:“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原谅你!你快放手!快放手-------”   他眼中呈现了宽怀的笑意,语气却越来越虚软说:“我没有刻意----要害---要害你父皇,我---命令了----赵将军要------礼遇你殷楚亲---亲人的---你信我!”她泪眼迷蒙,眼前什么都已经看不见了,只晓得拼命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她的心慌的了极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几年后,燕陵皇宫,昭和殿   昭和殿前的御花园,姹紫嫣红一片。因刚下过雨,所以还残留的雨滴,越显得娇艳动人。粉蝶也不知道从那里的藏身地飞了出来,不停环花飞旋。偶有宫女,听差,侍卫经过,那躲在花圃里的鸟儿,便会惊蛰而起,飞入树丛。   南风熠一进宫,便见她侧靠在榻上,风从阁窗里进来,微微拂着绯纱朱帘。那墨黑的乌丝软软的披在雪白如玉的脖子上,益发衬妩媚动人。他心中一动,竟口干舌躁了起来。慢慢的走,将她抱在怀里,柔柔的亲了下去,只见她还在梦中,犹自未觉,只随手推了推他,迷迷糊糊的道:“歆儿,不要吵!”   他呼吸益发浑浊了起来,只不放手,越抱越紧了起来,含着她的耳垂,轻柔慢捻。她到底是被他弄醒了,轻轻一颤,眼神迷离而娇媚,只□□般的道:“熠……不要----”他哪里还能理会,手已经滑入柔软之地,只觉消魂荡怀。她微微挣扎:“孩子们---”   他低低的呢喃,却带了说不出的及迫:“不要去管他们-----”她低低皱了眉头,细细喘着气,像是无力,又像是愉悦。还是让他如了愿------   因晚上有宫宴,南风轩带了南风歆早早穿戴整齐。等了半天,也不见父皇母后出来。便探头探脑的到了障前。那阳光透过金雕纹栏,斜斜照在绒毯上,因寝宫极深,瞧不真切。依稀听得母后懒懒的声音传来:“什么时辰了,晚些有宴,不要迟了!”父皇仿佛恩了一声,宠溺的道:“迟就迟了,让他们众人等着好了!好了,再多睡一下!”   他一转头只见皇妹张口要唤,忙轻轻捂了她的嘴巴,哄着道:“皇兄带你去吃桂花糕。然后我们再去看小皇弟!”南风歆一听桂花糕,圆圆的眼睛微微发光,已然忘记刚刚要喊母后的事,拉着皇兄的手,一蹦一跳的走着。落日的余辉,将兄妹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直至消失……? ☆、南风歆(番外)1 ?  数十年后,南风轩登基,燕陵战乱,朝政岌岌可危,为了皇兄和燕陵众百姓,南风歆甘愿自荐入嫁敌国,当年母后为了殷楚嫁给父皇,今日她南风歆亦能不落人后,同样淡墨如菊的性子,极近怜人动楚的娇容,只是不知自己是否会似母后紫萱那般的好命,遇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父皇,战火纷飞处,那是两个女子撑起的繁华盛世…….   楔子。耀云国   正值初春,院子里头的枝枝丫丫都染上了青色,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落雨殿许久没这样有生气了。   墨然熬好了药,一只脚还没迈出药房就看见阿浣提着裙子急匆匆的往寝殿跑。不禁就皱了眉头,这丫头,在殿里服侍了这么久还是冒冒失失的样子。便开口喊住了她:“阿浣,这一大早你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阿浣听到她的问话兴冲冲的跑到了她的跟前道:“后殿的玉兰花开了,公主许久没出寝殿了,今儿天暖和,我想着让公主出来赏赏花,顺便也透透气”。   墨然听着在心里暗自算了算,自打上次公主昏厥后,太医数次嘱咐要静养,因此一直都养在寝殿里。今儿确实暖和,公主的身子养了大半个月也好了许多,出来透透气也好。便端着药碗和阿浣一道去了寝殿。   “公主,服药的时辰到了”。墨然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吩咐阿浣拉开了帷帐。床上一直没什么声响,墨然想着八成是又睡过去了,近日里公主总是嗜睡。便走到了床前,却看到了垂在外头的一只手,墨然心下一沉,快步上去扯开了床帷。枕头上大片的鲜血让她一下蹲坐在了地上。   “太医!快叫太医!”。  落雨殿建在皇宫最僻静的地方,一直人际寥寥。今日不知是因为殿里的主子发病的消息传了出去还是怎么,几位后宫里的娘娘不约而同出现在了附近。这会儿正坐在离落雨殿不远处的亭子里吃茶。   “落雨殿的那位药罐子又发病了,说是大半个太医院都去了,好一番兴师动众”。说话的是燕妃,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这样的场面也是见过几回,可语气里还是一股子酸味儿。   “她身体一直都不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魏贵妃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   “怎么能不大惊小怪呢,自打我进宫,便有嬷嬷吩咐不得在陛下面前提及落雨殿里的那位,却也不得小瞧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金贵的主呢”。熙嫔这边也不满的插了一句。   “熙嫔姐姐这话说的是,我虽进宫晚,也是知道这规矩的。我们这些人新人哪里敢小瞧了她呢,从未见过陛下进她的院子,可这恩宠却是一日都没变过。大大小小的宴会从未露过面,平日里姐妹们去看望,除了贵妃娘娘,其他人回回都吃了闭门羹,可这逢年过节,进贡的东西却跟流水似的都往她殿里搬。”郑贵人是进宫没多久的新人,耳闻目睹了许多便也在心里生了不满。   “听说,她殿里的宫女奴才都不称娘娘,称公主,你说多好笑,这后宫里哪个主子还是公主。娇柔做作倒是有一套”,燕妃半掩着嘴嘲讽道。  “好了,都别说。近日陛下身子不大好,你们不想法子养养陛下的身子,净在这儿磨磨嘴皮子了,都退下吧”。魏贵妃似乎对落雨殿里的那位没什么不满,反倒有几分维护的意味。如今椒兰殿空缺,一直是魏贵妃掌管六宫,众妃见魏贵妃似有不悦便都退下了。   后妃们都退下后,魏贵妃这才朝落雨殿看去,同那些嫔妃不同,她的眼神里是不掺假的关切。太医仍在进进出出,想必情况不大好。这个样子也有许多年了,药一日没断过,却怎么也不见好。也是,心病需得心药医。她的心病怕是无药可医。   政德殿下跪着的是太医院院首沈知和,龙椅上的帝王虽一句话都还没说,他这边却冒了冷汗。所谓帝王威仪多半如此。  “病情怎么样”。半晌,皇帝才开口询问了病情。   “回陛下,娘娘近几年一直气虚体弱,且忧虑繁多,原本用补药配着药方日日养着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昨日不知为何原因,娘娘急火攻心,就。。。”   “太医院上次不是说只要不吐血就不会危险,如今人只要一醒就会咳血,又要用什么法子医”。   沈知和在朝堂服侍了一十二年,此刻竟听不出帝王语气中的丝毫情绪,为人臣子,不得不时刻揣测帝王心思,可他无从揣测,只得如实回答。   “陛下,请陛下治罪,臣无药可医”。沈知和大半个身子伏在地上,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高座上的帝王一直没有说话,整个大殿静的可怕。就在沈知和以为这种沉默将要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帝王才静静地问了一句。   “为何无药可医”。   沈知和不知帝王此话何意,无药可医需要什么理由,病人病入膏肓,回天乏术需要什么理由。虽不知帝王何意,他却不能不答。   “三年前娘娘发病那一次,太医院就已束手无策,若非国师大人施法,娘娘便熬不过去那一关,一直以来,太医院的方子都只是调节修养,完全触及不到要害,如今娘娘病情再次加重,臣,实在无药可医”。   帝王听了沈知和的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下去吧”。殿里跪着的人闻言,顾不得早已发麻的双腿,一瘸一拐的退出了政德殿。   “宣国师”。   (三)   “她,怕是不行了”。国师方踏入殿门,王座上帝王的声音便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三年前,她的病就已经药石无灵了,陛下应该知道”。国师站在远处,周身罩着一席黑色的长袍,连面容都不得看清楚。语气更像是蒙了一层冰似的。听的人心里无端发冷。   “没什么办法再留她几年吗?朕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只要她留到那时候,,,,”。帝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国师打断。   “陛下,三年前臣便说过,梵伽秘术只能对同一个人使用一次,如今即便是臣也无计可施。”   话被打断后,帝王没有震怒,只是沉默了良久。   这个扫平南疆北漠统一了整个帝国的帝王,从不曾像今天这样数次沉默。他的雷霆手段,他的帝王无情,他的天子震怒,朝臣百姓都是见过的。却唯独这副模样不被知晓。戎马半生的帝王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这个无可奈何无法迁怒于任何人。   “你去看看她吧,她若有心愿未了,无论是什么你尽全力满足便是,无论是什么”。无论如何,说出这四个字的帝王似乎并不在意它的含义,或许,他已经知道这个“无论如何”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帝王下了旨,国师却并未离去。   “你不去看最后一面吗?”未称陛下,整个盛平王朝从来没有人敢用“你”这个字称呼帝王。   但帝王仍未动怒。   “朕。。怎么能见呢。。”话语里是无奈,似乎还夹杂着被压抑的巨大的悲伤。   国师没有再劝,是啊,不能见,也不敢见,这样的帝王不是那个人最后想见的人。   国师退下后,帝王又宣了贵妃觐见。   宣旨的公公去贵妃殿的路上纳了一路的闷。从沈太医,到国师大人,再到贵妃娘娘。平日里几乎没召见的今儿全见了一遍。也不知是不是这宫里的风向又要变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洞察先知才能生存下去。琢磨归琢磨,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也没慢下来。   (四)。   国师方踏进了院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所谓世事大抵如此,那人最不喜欢喝药,如今却数十年如一日的泡在这药罐子里。   “国师大人。”墨然正领着阿浣清理太医诊治后留下的物件,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副冷冰冰的眸子。翠绿色的眼眸。慌慌张张的施了礼便下去了。   “你来了”。内室传来的声音气若游丝。“站在哪里做什么,你我之间还要恪守着这所谓的皇室礼节吗?”。声音时强时弱,还不忘打趣他,也是,哪怕是这世间最坚固的牢笼也打磨不掉她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南风歆谁也毁不掉。   尘歌解去了裹在身上大大的黑袍,这才露出了面容。不似旁人所想的冷峻,若没了那双绿眸,反倒更像是个文弱书生。   南风歆见他挑着帘子进来,便从塌子上半起了身。这边才坐起来,雪白的暖裘便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捋了捋耳前的碎发,将暖裘裹得更严实了些。   “好歹也是国师,怎么一到我这儿,威仪什么的就都丢掉了”。南风歆此刻打趣的是南疆梵伽一族第七十代的秘术继承者,如今名满帝都,人人都要尊上一句的大人当朝国师梵伽尘歌。可在南风歆面前,那长长的修饰词都可以略去,就像她之于他,也只是南风歆而已。   尘歌没理会她的打趣,将手里的热茶递给了塌子上的人,半晌才道:“我也无计可施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南风歆端着茶杯的手却是一顿。“我知道,我自个儿什么样子我自己最清楚。”   “歆儿。。。”   “有什么好悲伤的,原本我三年前就该死了,多活的这三年也是你以命换命抵来的,你看,就因为如此,我对你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当年你可是打不过我的。”   “如今也打不过”。尘歌暗自喃喃到。只是塌子上的人自顾自的说完话就不知神游到了哪,两人反倒一下陷入了沉默。   “大哥,你还记得燕陵吗?”听到“大哥”两个字,尘歌突然就僵住了。   他有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出了这落雨殿,有人称他国师,有人称他大人,却再没人唤他大哥。这世间,唯独两个人有这个资格。他们,连同皇城里最尊贵的那一位,的的确确是发过誓,同过生,共过死,义结金兰的兄妹。   “你还记得燕陵吗?”。许是尘歌半晌没有应答,南风歆又问了一句。   “怎么会不记得”。尘歌答着,翠绿色的眸子似乎也柔和了起来。  “是啊,怎么会不记得,虽然我在这皇城呆了十五年,可我一直记得燕陵的黄沙漫天,”说着,她伸手似是想去什么触摸什么,只是手伸到半空中僵了一下便又收了回来。尘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十五年的岁月如今说起来竟语塞,也是可笑。   “二哥终于完成了他毕生的夙愿,平燕陵扫南疆,如今,无论是你们南疆还是我们燕陵都不再是他大业的绊脚石了。我们终于实现了当年定下的誓言,可我却觉得倒不如还是那个乱世,还是那个没有遇见他的燕陵。”   “歆儿,你不打算见他一面吗?十年了。”这句踌躇了一路的话终是说了出来。只是南风歆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是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记得了。大哥,我不记得走入这皇城的理由了。我们三个之中,分明我最讨厌束缚,也正因为如此,父皇特免了我燕陵公主的身份,宁愿让我跟着师父身边习武,舍弃那一世繁华。可这皇城当初却也是我心甘情愿走进来的。可是大哥,那个心甘情愿的理由我记不得了,因为记不得了,我便不想待在这里了”。   “不想呆在这里就要离开,八年前我就说过,只要你想离开,没人能阻拦你。”尘歌的语气间杂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和毫不掩饰纠结,他比谁都希望歆儿仍是那个无拘无束的燕陵公主,却又希望他们能和当年一样是心甘情愿在这座“牢笼”并自得其乐。只是到头来,这两个夙愿却是一个都不曾实现。  “是啊,谁都拦不住我的,我虽是师父门下最不用功的弟子,可我们燕陵飞羽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你同二哥在圣殿里对着神使发过誓,会竭尽毕生所能助他完成大业,誓言印记还在胸口,你不能离开,我却没什么不能离开的理由。可即便连我走入这座皇城的理由我都记不起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能离开。大哥,你帮我好不好。”   有一双手握住了他,是谁呢?不像是歆儿,那双本该拿着银剑,牵着缰绳的双手不应该是这样一双瘦骨嶙嶙的手。可这大殿里,又分明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良久,尘歌紧紧的反握住她的手,沉沉的说:“好。”  (六)  “我想记得我走入这座皇城的理由,这十年来我日日夜夜反复的回想,却怎么也回想不出来,我一定要记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心甘情愿的死。”南风歆说着,语气有些急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咳嗽,咳得那样深,像是要把一颗心都咳出来。   尘歌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眼里却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他本就不能视物,所以他不知道南风歆此刻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他一直视如亲妹的,那个原本似火一样张扬的女子,如今拖着残败的身子,用一种他以为从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无助和绝望感让他帮她。帮她死的瞑目。   “我该怎么帮你”。   “我分明知道的,那个理由,就是在那一年的西域。那年你们从西域盗国玺后,你率先回了营帐,我二哥却没有随你一同回去。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日发生了什么,你帮我回想起来,我便一定能找到那个理由”。   那个理由还用他帮她吗?这皇宫上上下下见过没见过她的人,这盛平王朝的新旧臣民,哪一个不知道这个理由,可偏偏当事人不记得了。有些记忆,亲手埋葬之后,便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挖出。   尘歌在指尖之间快速结了几个秘术,不一会儿,食指之间泛起了淡淡的幽光,他将这幽光轻轻点上了歆儿的眉心,周围幻雾随着幽光的变暗而越来越多,逐渐笼罩了两人。   “梵伽秘术虽说能帮你唤起久远的记忆,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记起来的,你只管放松便是”。尘歌嘱咐着,将她身上的松松垮垮的暖裘掖的更严实了些。   西域的大漠还是一眼看不到尽头,南风歆看着幻雾里若隐若现的金色沙粒,嘴角勾起了久违的笑容。   “就是这里了,大哥   ? ☆、南风歆(番外)2 ?  (七)   “陛下,贵妃娘娘到了。”   王座上的皇帝不知在想着什么,贵妃娘娘在殿中跪了半日都未下旨起身。随身服侍的公公只得壮着胆子又通报了一声。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让贵妃起了身,又挥了挥手示意服侍的宫人都退下。   “青珞,别站在那儿了,上前来陪朕说说话”。   “是”。贵妃答着,语气了里却是夹杂着一丝颤音。等她走进了,皇帝才发现她红了的眼眶。   “这是怎么了?”   “臣妾失礼,只是陛下许久没唤过臣妾的名字。一时有些失态了”。   皇帝听着,拉过了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身侧。“是啊,这铁血帝王做了太久,原来以为只是个称谓,如今却同朕血肉相连,脱也脱不去了。”   “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陛下今日似乎不同往日”。贵妃察觉到了皇帝反常的情绪,有些担心的问道。   “朝堂有太子在能出什么事,安稳太多了。”   贵妃听着,心里却是一惊,当朝太子乃是她的亲子,入政以来,屡屡同皇帝政见不合,小惩大诫一直没断过,可太子仍旧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她这个母后说话也不起作用。   似乎是感觉到了贵妃的情绪,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不必害怕,朕同太子即便政见不合,但他是朕的儿子,是当朝的太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陛下,太子即使不是太子也是你我的孩子,他不会做伤害陛下,损害社稷的事,臣妾只希望陛下相信这一点”。烛光下,贵妃头上的步摇摇晃的影子印在她的面容上,神色坚定。皇帝蓦然就想起了二人成婚之前,比起坚定,魏青珞更多的是温婉。进了这皇宫才一日比一日坚强,这是他的过错,他一直都知道。除了贵妃的虚名,太子的头衔,他什么也没能给她。   “看着太子,朕总能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帝王拉着贵妃的手,目光沉远的说到。“像极了朕还是风尽炎的时候。”。   风尽炎。魏青珞很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十年之前,椒房殿还未空缺,落雨殿还未住人,整个后宫还只有那个红衣女子一个人的时候,她还能时常听到这个名字。   “风尽炎!你是不是又给了大哥什么千奇百怪的任务!不就射箭赢了你吗?太小心眼了!”   “风尽炎,你大大小小的糗事可都在我手里握着,这步棋怎么下你可要想清楚”   “尽炎,社稷初立,诸事不定,你不必日日来看我。我们有着更长的岁月。”   那样恩爱的二人,无论是因为愧疚不得不娶她,还是繁忙的政事让二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都没能磨灭两人之间的感情。那是一份从乱世一起走到平和,染过战场的鲜血,印刻着天地誓言的感情。她羡慕的发狂,却从没想过动摇。   只是这样的感情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更长的岁月”,从风尽炎一步一步成为一个铁血帝王,一步一步陷入权利与欲望的深渊。这份感情的结果是南风歆的一句。   “风尽炎,只愿我们生死不见”。。   她从一旁见证了这份感情的衰落。两个同样骄傲与倔强的人将自己深深锁进了谁也拯救不了的深渊。  (八)   二十年前。   “二哥,大哥都已经回了营帐我们为何不同他一起回去啊”。歆儿策马追上了已经已经走在前头的风尽炎问道。   “回去有什么用处,此次攻打西域,皇兄是主帅,我连副帅都算不上,即便盗的了西域的国玺,这功劳也会被皇兄揽在自己身上,你二哥我可是半分好处也捞不到”。虽是玩笑话,但南风歆却听出了他的失落。   “那你就去抢回来啊,他抢了你的,你便去抢回来。大哥说了,被人抢走的东西最终证明的不是他人的恶,而是你的软弱。”南风歆说的一本正经。。   风尽炎却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探身揉了揉她的头道;“大哥怎么什么有的没的都教你,你可别胡乱学,现在这样就好”。   南风歆不满的甩开了他的手;“怎么能叫胡乱学,你可学我也可学,再说,我觉得大哥说的很有道理,就说上次,二哥你被被大哥从马上挑了下来摔断了腿,不是只躺了两日就从床上下来便去找大哥报了仇,我看你也不软弱啊”。忍着笑说完后半句,便策马跑了出去。   “好啊你,我的英勇你一个记不住,为数不多的糗事你却记得这么清楚”。风尽炎夹了一下马肚朝着她追了上去。   “为数不多?二哥,以我看,你这记性也不太大好,前天夜里你偷吃肉包子,被春婶逮了个正着了,背上擀面杖的红印怕是还没有消吧”。南风歆一只手扯着缰绳,一只手朝已经追上来的风尽炎扮了个鬼脸。   “你就这些事记得清,看来还是你二哥我脾气太好,在你面前一点兄长威严的都没有。”   “可别说威严,我觉得二哥你跟这两个字可没有半个梅子饼的关系”南风歆放慢了速度,继续打趣道。  “我也就在你面前这样,你这小丫头不知足就罢了,还尽是打趣我”。风尽炎说着也放慢了速度,和她齐马并肩。   “是是是,二哥待我最好,恐怕日后二哥娶了青珞姐,青珞姐还要跟我置气呢”,南风歆煞有其事的顺着他说道。   没想到风尽炎却勒了缰绳,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说:“我不会娶青珞的”。   (九)   南风歆看着他的盯着自己的眼神愣了一下,一瞬间,不知名的感情涌上了心头。半晌才讪讪的说道:“好,二哥说不娶就不娶”。   “哎呀,真是个傻丫头”风尽炎敲了敲她的脑袋,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语气。   “我才不傻”南风歆揉了揉头闷闷道。“可是二哥,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远了,再不回去肯定会挨骂的”。   “挨骂就挨骂呗,反正每天都在挨骂,就算我什么都不做,皇兄还是会骂”。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说这些话,却莫名心里一酸。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夕阳缓缓落下,大半个漠北都被染上了余晖的红色,两人就这样停在大漠深处,许久静默无语。   “歆儿,我一直有两个心愿”。风尽炎突然开口道。   “什么心愿?”。   “我要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抢回来,大哥说的对,被抢走的东西证明的只是我的软弱。”南风歆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这是她真正的二哥,有着这世上最坚定的眼神,也有着说得出便做得到的能力。她一直都知道。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已经实现了。”风尽炎一副得意又满足的模样勾起了南风歆的好奇心。   “我怎么不知道,你又瞒着我做了什么。”   “如今才实现的,哪里就瞒着你了。”  “什么刚实现?二哥你又开始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分明是不想告诉我”   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风尽炎不觉笑出了声:“哪里骗你了,分明是刚实现的。”   “我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看这我待了五年的漠北里最美的景色。”   “那怎么是刚实现的?这里分明就我们两。。。”南风歆气呼呼的说道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一下子涨红了脸。风尽炎看在眼里的觉得分外可爱。   “分明就是刚刚才实现的”。他回过头看着远方定定的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许久,一直到日头渐渐落了下去。   南风歆终于记起了她这一生看过的最美的景色。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十)   “原来是这个理由”。尘歌撤掉了秘术,南风歆才从回忆中抽身。   “十年来我日夜辗转,却从没记起是这个理由。”南风歆自嘲般地轻笑了两声。“即便如今我一直住在这落雨殿,可那我曾住了五年的椒房殿的一件一物,都是我亲自挑选的,我怎么就忘了呢?师父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他最不聪明的弟子”。她说着,血红的眼眶硬是没滴一滴泪眼。   “歆儿……”。尘歌想开口安慰她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歆儿和尽炎,他一直将他们视若血亲。他比谁都清楚,歆儿多么热爱自由,从一开始她就是只属于大漠上的飞鹰,是为了尽炎,她才进的这座皇城。心甘情愿的进了这一座金丝鸟笼。  “可是大哥,我同他早已生死不见,三年前又为何用你的命来续我的命呢,我死了便也死了,为何连你的命他都要干涉呢。”    “歆儿,那是我自愿的,你是我的妹妹,我并不在乎这三年的性命,若是能换给你更多时间,我仍然愿意”。尘歌急切的辩解道,他们二人之间解不开的误会已经太多太多,即便已是个死结,他也不希望再多一星半点。  “你和二哥从小就宠我,我知道,可从前的二哥不会为了这个理由看着你以命换命,我是你的妹妹,你也是他的大哥。大哥,二哥早已经变了”。  话在嘴边辗转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不知是解释还是说服自己;“尽炎他只是想留住你罢了,无论在他生前或者死后。马背上劳累的半生,又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城斗了这么久,他已然油尽灯枯了。他怕他死后,奈何桥边也再见不到你,只是却从未问过你是否想与他同生共死”   “我自是愿意的,我们成亲那日就已经定下了诺言,如今我既然将死,还烦请兄长帮我们实践这同生共死的誓言”。南风歆一字一句的说道,。    尘歌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并未答话。   弑帝,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王座上,是哪个曾鲜衣怒马的少年,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忘不掉,也不能毁掉,即便那个曾经变得面目全非。   (十一)   歆儿知道的,她的大哥从来都是把他们视作血亲。是那种无论他们犯了怎样的过错,都能得到原谅的那种血亲。   “我愿意走入这里,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理由,还是因为我们当初走遍大江南北后一起许下的梦想。那个梦想,你忘记了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漠北,南疆,每一个他们曾走过的地方,都还有着他们的期望:未来将会有一个新的帝国,在那里,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人人都有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家园,再也没有战争,没有妻离子散,没有家破人亡。   “可是大哥,二哥早已不是当年同我们一起驰骋大漠,生死与共的那个二哥了,权利与欲望早已把他的内心蚕食干净,他也再不是那个初入皇城时心怀天下的帝王了”。   尘歌没有反驳,因为他无从反驳。即便早就发觉这个帝国在朝错误的方向发展,他也是尽力扶持,尽力劝说,因为他一直都记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心怀苍生的少年。他相信他不曾改变,只是帝王这个位置让他不得不做一些事。   “每日夜里,你难道没有听到百姓们绝望的声音吗。我却是日日夜夜都听到了。你是身负南疆秘术的传承人,帝王不应该是你的选择,百姓才是。你胸口的誓言印记为的不是让你效忠帝王,而是效忠苍生。你们这些政事,我一向不懂,半生的征战只是因为想守住那些诺言,我不懂什么帝王之道,只是不想这个用千千万万血肉生命筑起的帝国伴着又千千万万的百姓的绝望没落下去。”   尘歌沉默了良久道:“我明白了”。听了他的这个回答,歆儿这才安心。   “我来的时候,尽炎就说过,无论你有什么心愿,都让我帮你实现,此刻也许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吧,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即便隔着洪荒岁月,你们却总能知晓彼此的心意”。尘歌只说到了这儿,还有一句“这样的你们不该是这个结局”。他没有说出口。没什么意义了,决裂的那天以后,无论爱恨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即便我们十年不见,这该死的了解却是半分也没少,同生共死?我南风歆说出口的话便从不会食言“。似乎是所有的心愿都已经了结,再没什么牵挂似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尘歌知道,这一刻终是来了,无论是谁,再也留不住了。   “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尽炎吗”。   南风歆睁着眼睛思索了良久。闭眼,两行清泪落下。   “有的”。   ? ☆、南风歆(番外)终 ?  魏贵妃抱着明黄色的圣旨从大殿内出来的时候,脸颊上的泪迹还未消,见了尘歌都视若无睹。尘歌知道,长烟所谓的“该死的默契”一直都存在。从尽炎说“无论什么要求”的时候他便知道。无论伤了多少人的心,这两个人从来不会只有一个人活着,也不会只有一个人死去。无论爱恨,无论家国。只是他若知道了留给他的最后的话,奈何桥边,三生石畔,他未必能寻得到那个倔强的女子。   政德殿。   “她可有说什么”,苍老的帝王坐在龙椅上问道。   国师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手中的秘术已然结成,整个大殿都在他的秘术笼罩之中。他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她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她后悔了”。   龙椅上的帝王终是落了泪。 ☆、南风轩(番外)1 ?  那日燕陵国战败,他被迫推上王位,带着落荒而逃的族群逃离到岭南偏地,改国号为辛客。   他是燕陵国的最后一位王嗣,也是辛客王国的第一任国君。他是南风轩,一个冷血的男人。   (一)   “轩,今日上官颐举兵攻打常州,恐怕不久后将会南下攻陷我们城池。”西门桑雪微微皱颦,甚是担心。   “桑雪,你多虑了,有我在一时,就有辛客在一日。”冷冷的语调,他说完便挑开帘子,拂袖而去,连多余的一句关心都不舍再说。   “轩,你变了。”帘子后面,传来西门桑雪的抽噎。南风轩微微顿足了一下,继续往大殿走。   辛客王殿,南风轩登上王座,群臣齐礼。他依然还是那副模样,一脸冷冰,不苟言笑。   “今日上官颐攻打常州,根据我多年对他野心的了解,不久他定会往我们那打来,你们要做好准备。”   “这……”大朝陷入一阵恐慌。   南风轩坐在最高的王座上,看着自己的部下听闻上官颐三字便能害怕成这样,心里的焦虑更是多了一重。他大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静下来,不就一个上官颐吗,不就一个曾让我们国破家亡的零国吗,你们至于害怕成这熊样吗,啊,都还想不想复国了,还想不想为我们死去的族人们报仇雪恨。”   大朝上下,鸦雀无声,南风轩的神情里更多了一份艰难,扔下一句:“你们要勤加练兵,防范未然,我会随机抽查,如有不合格者,格杀勿论。”后,便拂袖匆匆离去了。   大臣背后,都在抱怨这任国君的冷血无情,只顾自己为复国报仇。   大朝门后,西门桑雪望着这一幕,落下冰冷的泪。   (二)   要来的还是来了,上官颐带着他的优胜部队冲到辛客国城门,举着火把打算烧毁辛客的整个王国。   辛客国内,南风轩骑着骏马怒吼一声,叫守卫的人打开城门。不顾谁的劝阻,辛客国君南风轩身脚踩骏马昂首挺胸地冲了出去。城门背后,辛客王后拖着身怀六甲的身子失声痛哭,这是她怀上这个孩子时第二次遭遇这样的局面了。   南风轩冲出去赌了,他比谁都更了解这个杀红了眼的零国国君,他想他不会输。   南风轩冲出城门,不畏强敌,不惧兵火,实把上官颐吓了一跳。他万是没想到这个逃亡之国的国君竟有这般胆魄。南风轩黑装素脸,冰冷的颜今日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但还是不改以往的淡定与从容。他淡定自若地喊道:“上官兄,今日光临小国,招呼不全,请见谅见谅!”亡国后南风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尽管这笑多多少少带着点虚情假意,但细瞅,南风轩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银墨色的明眸加上浅浅的笑,有点勾魂又有点妖娆,确实称得上是当时的官场第一美男子,也难怪当初容里国里最美的桑雪公主会对其一见倾心,执意离开故国,随他漂泊到冰吉。而江湖第一美男就是眼前这个白色黑剑的上官公子,但现在的他却成了冷漠的魔王上官颐。   “放下”上官颐一声喝令,零国士军手里举着的火把迅速放下熄灭。上官颐骑着他的白骏马,缓缓地骑到南风轩的褐骏马旁,有那么一瞬间他愣了一下,但又迅速回过了神。   “你们都回去吧!贺玲、公孙冷、令狐信,你们三个跟我进辛客。”   “王,这……”零国将士听到上官颐这么说,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叫你们回去就回去,这什么……”魔王的威严,让他的部下立即掉转马头归往他们来时的路。剩下贺玲、公孙冷、令狐信随着上官颐进入了辛客王国的疆土。南风轩跳下马将在躲在城门角落哭泣的西门桑雪抱上来,对着她的耳朵轻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让我们的辛客有事的,相信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又像是她熟悉的南风轩,温暖的南风轩了,桑雪幸福地坐在南风轩面前,久违了的愉悦与温馨。   (三)   “王爷,你让上官颐他们进城等于是引狼入室啊!”大朝上下,群臣议论纷纷。南风轩沉着脸,不知该回应些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上官颐不会让他输。   “够了,闭嘴,再说者逐出。”沉默了片刻,南风轩接着说:“我会让你们有一个安稳的家,我拿我的头颅担保”说完辛客国君便拂袖而去,剩下众臣在那连动都不敢动。   虽然南风轩是个冷漠暴躁的君,但却是他们最合适的王,尤其是像辛客这种逃亡之国,也只有南风轩可以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几个月来,每次经历外来的威胁,南风轩都是第一个冲上头,凭借着智慧与勇气巧夺对方。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不会进攻你?”大朝门口,上官颐就站在门前。   “因为……”南风轩一走出门就听到上官颐这样问自己,让平时淡定自若的南风轩都有点紧张到哑口无言了。   “你回答不出来,我一回头就可以把你们攻陷,相信吗?”上官颐坏坏地笑。   “呵”南风轩甩下一个象声词就洒脱地走了。上官颐望着南风轩的背影,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第一次,他上官颐也有不被人重视的一瞬间,也有不被人惧怕的一天。   “轩,上官颐进来我们城池,我们会不会引狼入室啊!”西门桑雪看见进门的南风轩,担忧地扑上去抱住他。   “我的王后,我不会输了这场赌注,我不会让你摘下王冠。”南风轩没有过多的语言,但西门桑雪觉得已经够了。虽然这个南风轩有点陌生,但熟悉的是他一如既往的让她觉得安全。她紧紧地贴紧他的胸口,生怕这个幸福的瞬间会眨眼消失。慢慢地,桑雪在南风轩的怀里甜蜜地睡着了,南风轩轻轻地把她抱上床,这么久来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姣好的容颜,温柔地摸了一下她眉角的朱砂痣,小声地说:“对不起”,南风轩眼帘突然闪烁了一点泪光,他心疼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低叹道:“苦命的孩子。”   ? ☆、南风轩(番外)2 ?  (四)   阳春三月,辛客溪旁的杏花开得格外灿烂,红的,粉的,犹如妖娆的女人,又如害羞的少女。南风轩身着一身黑纱,腰佩一把白剑,紧锁着眉宇,心事重重地行走在岸边。   “南风兄”上官颐身着白纱,腰佩黑剑,轻盈地从溪的另一边飞来,溪水不起一点波纹,可见其轻功的了得。   “上官……”南风轩被突如其来的上官颐吓了一跳。   “南风兄怎会有这番闲情在溪边漫步,难得难得!”上官颐上前对着南风轩坏坏地一笑,南风轩故意避开和他眼神的交流,但南风轩越是避开,上官颐就越是逼近他。   “上官兄,我们俩大男人在这里这样好像不好吧!”南风轩的心忐忑不安,想了好久他才想到这么一句话来让上官颐靠自己远一点。   “哈哈,两大男人,南风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两大男人。”一阵风,上官颐又不知飞到哪去了。只是,好像,他走的片刻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失落。南风轩定在原位,明眸双间,迷茫的眼神,不知在担忧着些什么,又不知在纠结着些什么......   (五)   “王,辛客的零国成百想要攻打辛客,企图吞并它,我们是袖手旁观,还是帮它一把。”公孙冷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赶来,向上官颐汇报军情。   “你觉得呢,冷”上官颐交叉着双臂,紧紧地放在胸前。   “我觉得王不会袖手旁观”公孙冷小心翼翼地回答。   “对啊,他那么像她,我怎能忍心让自己的女人陷入战乱呢?”   “他确实很像伊主子的,只是,他是男的。”   “我知道,他叫南风轩,她叫南风伊,也许他们是双生吧!但有很多时候我都是把他当成了伊儿。即使是双生,也不能连感觉都是如此相似,这里面一定隐瞒了些什么。”冷血无情的灭国魔王上官颐紧锁着眉头,不知在思虑着些什么。公孙冷心疼地看着他的王,他知道,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上官颐绝不是外人口中所诉的那般冷血,他也会爱,而且爱得热烈。   “冷,你派人调兵过来,帮南风轩抵挡住局势,顺便帮他并了成百。”   “好的,王,我这就去。”   成百国向辛客开战,零国派兵增援,在上官颐的帮助下,辛客王国吞并了成百37座城池,举国欢庆。自此大臣们对南风轩愈加敬佩,也开始确信南风轩当初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   (六)   “你为什么帮我?”南风轩轻轻地走到上官颐背后。   上官颐转身,看着和伊儿那么相像的南风轩,忍不住说出来:“因为你让我想到我的女人”,上官颐的声音很轻,却很霸道。   “为什么?”   上官颐没理南风轩的话,沉默了片刻,他紧盯着南风轩的眼睛,问道:“你是伊儿,还是伊儿的孪生哥哥?”   伊儿,他还记得,他还认得,他是不是还爱着她,南风轩的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过了好久,他终于吐出了一句:“伊儿是我的孪生妹妹,是你亲手杀害了她。”   上官颐听到后一阵震惊与绝望接着是暴跳如雷,他把剑紧紧地挂在南风轩的脖子上,怒吼道:“我没有,是谁让你来冤枉我的。”   “那日你带兵攻打冰吉国,杀我们族群,霸我们疆土,伊儿也在其中,是你亲手杀了她的。”即使被利剑挂脖头,南风轩还是同样暴怒地冲上官颐吼回去。   上官颐失落地放下剑,斩钉截铁地说:“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我哥哥派的兵,我真的毫不知情,后来我哥哥也死在那场战争中了。”片刻,上官颐瘫倒在地上,突然预感不妙,虚弱地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功夫散,不久后你便会功力全无。”南风轩冷漠地拂袖而去,突然,他又一个转身,撕掉自己的袖子,割破自己的手腕,往上官颐的嘴里灌自己的鲜血。   “你喝下去,快喝,不然你真的会功力全无,甚至殃及性命。”   白皙的手臂,在眼圈打转的泪光,上官颐在昏迷中好像看到了南风伊的身影,那么近那么近,但他却摸不到。   (七)   “伊儿,伊儿”上官颐醒来后,忆起了南风轩挽起袖子割破手脉为其灌血的情景。他有看到她脸庞里熟悉的焦急,有看到她为他落下的担心的泪,那绝不是南风轩,那就是他的伊儿,就是他的伊儿。   上官颐闯入了辛客王府的每个角落,却还是找不到南风轩又或是说南风伊的身影。她那么近,却又感觉是那么远。就算是在眼前,他都无法抓住她的影子。上官颐用黑剑支撑着自己瘫倒的身子,突然看见辛客王府的丫鬟们急匆匆地从桑雪的宫苑里出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桑雪王妃生了一对如何俊俏的王子和公主。   上官颐猜想南风伊又或是南风轩也一定在那,于是就偷偷溜了进去。   隔着门窗,他看见唇色发白,面容憔悴的南风轩跪倒在刚生完孩子的西门桑雪面前,紧抓着她的腿,说:“嫂子,对不起,哥哥死了,我一直没能告诉你,一直在假扮着他。”   同样面容憔悴的西门桑雪满脸泪珠,她忙扶起南风伊,抱着她的头说:“傻丫头,这几个月来你受苦了,是哥哥嫂嫂对不起你。你哥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骄傲有你这么一个懂事、出色的妹妹。”   “嫂子,是我不敢告诉你,也是我不能告诉你。哥哥被乱箭射死前曾嘱托我要照顾好你,照顾好你肚中的孩子;嘱托我要为我们冰吉复仇,所以我才假扮哥哥,登上王位,带领族人重建江山,等待时机成熟一日,为国复仇,要不是为救上官颐失了太多的血,也不会被你发现我的女儿身,是我不该,我不该!”   “傻孩子,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嫂子呢,为什么不能呢?你哥走了,我们更是要姑嫂二人相依为命,互帮互助,你怎么就一人默默地承担所有呢?傻孩子,你又为什么要为一个我们冰吉的仇人险些断送性命呢,我的傻丫头。”   南风伊紧抱着她的嫂嫂,说:“不,不是上官颐派兵的,是他的哥哥,不是他,我们错怪他了。”西门桑雪看着南风伊脸颊滚流不止的眼泪,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就算是他哥哥也是上官家的人啊,你怎么可以……难道……”   “是的,他就是我的颐哥哥,那个曾和我一起流离在容里的颐哥哥。嫂子,我怎么就爱上了仇国的主子啊!嫂子,我不忠我不孝我对不起冰吉,但我还是不忍心杀害他,就算是我以为他就是我们的灭国仇人时我还是不忍心将他致死,也只是想毁了他的功夫,可后来我发现我连他的功夫都不忍心摧毁,宁愿献上自己的性命去帮他抵挡住功夫散的药效。”   “女人啊女人,一生都在为情所困。”西门桑雪爱抚着南风伊苍白的脸颊,像是说南风伊,又像是在说自己。   门窗前的上官颐,亲眼目睹了这里面的一幕又一幕。而后,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    ? ☆、南风轩(番外)终 ?  (八)   公元275年乙亥,上官颐回到他的疆土零国,下令将冰吉所有的疆土归还给辛客,远在岭南的辛客君王带领着一些想回故土的百姓和将士回到冰吉,留一部分不想回去的将士和百姓守在辛客。   三年后,西门桑雪带着她三岁的辛芽郡主回到辛客,驻守辛客。褪去了王妃的妆容,西门桑雪成了辛客的首领,带领辛客镇守疆土,保家卫国;而南风伊则带着她三岁的侄儿辛和王爷在冰吉国准备着兴邦富国的大业。   公元280年乙亥,容里国大雪纷飞,江海成冰,上官颐带着他的那把黑剑站到他和南风伊初次见面的湖边,雪花飘满了他白色的斗篷,等待写满在他的容颜。南风伊身着一身素装,身佩一把白剑,化上淡淡的妆容,轻轻跃过冰面,停在上官颐面前。   “伊儿,最近过的还好吗?”   “有你一直的暗中相助,一切都安好。”   “嗯,你过得好就好。”   “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除了将冰吉归还给我后还要将大片的疆土间接赠与我?”   “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去霸占太多的疆土,不想去争皇,我只想做个王爷,一个安安静静的王爷,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王妃;而做皇,我则会狠心狡猾,则会拥有三宫六妾,则会让我的王妃伤心绝望。”   “你的王妃一定很幸福。”南风伊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啊,我的王妃一定是很幸福的,最幸福的,只是她不肯给我机会让她幸福,只是她迟迟都不肯归来。”上官颐温柔地望着南风伊,灭国魔王上官颐,在找回他的伊儿后,又重新回到了年少时那个温文尔雅的上官公子,放弃战争,放弃江山,善行天下。   “你的王妃说等他的侄儿能执掌大朝时就归去找他的王。”南风伊说完便拂袖离去,转身回眸,对着上官颐唯美的一笑。   后来民间有人传说:“上官颐不愿做皇,只因他只想拥有一个叫南风伊的王妃”,也有人传说:“上官颐宁可负零国众心,也不愿负南风伊一心,还有人传说:“上官颐用了整个江山,换来了南风伊的回眸一笑”。   ? ☆、岚珍(番外)1 ?  一、遇见   初春,细雨如丝。   我与侍女冷香站在寒山寺檐下躲雨。烟雨迷蒙中的姑苏城,淡淡泛着白色,格外冷清纯净。   蓦的侧过头,看见同在这里避雨的唐玄远。一袭白衣,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眸子漆黑,眼神深邃,怀里揽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绝色女子,明眸皓齿,软玉温香。   冷香凑到我耳边说,小姐,这个人就是姑苏城内有名的剑客,唐玄远。身边的女子走马灯一样的换,个个是胭脂头牌,才色殊绝。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忍不住再去望他,正迎上他探询的目光。我的心像抽了丝,结了茧,忽然疼痛,然后僵硬。   他撇下身边的女子,微蹙着眉,径直走到我面前,说,“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在下好象在哪里见过你。”   我怔住,垂了头,不知该如何做答,尴尬的沉默。   冷香接口道,“我家小姐是嫣红阁的妆娘,刚从京城迁来,应该不曾见过公子的。”   他的眼神空了一下,似是触动了遥远的回忆。顿了顿,说,“敢问小姐芳名?”   “岚珍。”我说,声音细微的震颤。这个男子,身上弥漫着令人迷醉痴狂的味道。可是这种味道,让我恐惧。“唐公子,告辞。”我躬身行礼,拉起冷香奔进雨里,一手提着裙裾,背影仓皇。   暮色渐浓,我能感受他凝注在我身后的目光,久久不散。依稀听见玄远身边的女子千娇百媚的说,“唐公子,是您的口味变了么,怎么会忽然对这种姿色平庸的女子留意起来……”   唐玄远怔怔的站在原地,喃喃的说:“她的声音……,岚珍。”   二、殷梦   回到嫣红阁,鸨母冯妈迎上来,说,“这是怎么了,淋成这样……对了岚珍,殷梦来找你,在房里等了你半天了。”   我走进房间,一个女子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直直望着镜中娇艳的脸。   “殷梦,任务完成了么?”我问,边让冷香去准备热水。   “当然。又有哪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设防。”殷梦冷冷的说,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鲜血直流。   我跑过去将锦帕覆在她的伤口上,责怪的说,“殷梦你这是干什么?你明知道这种人|皮面具要先用热水浸泡一个时辰才能取下来的。”我擦干她脸上的血迹,取出药粉敷在她脸上。   “岚珍,我是杀手。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厌恶我自己。”殷梦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我知道这些泪水会让脸上的伤口更加疼痛。“你知道那个人死时是什么表情么?他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手握利刃刺过来,眼神那样惊讶那样疼痛,死不瞑目。”殷梦伏在我的臂弯,狠狠的哭泣,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轻拍着她的背,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言语。今天殷梦去刺杀的人是巡抚府的侍卫总管,武艺卓绝,若非假扮成他的女儿,她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的。这就是身为寒炎帮的杀手的悲哀,不但要杀死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还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法,装成死者最亲近的人,让他猝不及防,死不瞑目。   嫣红阁的妆师,这是寒炎帮给我的身份。一点胭脂唇红,一双纤细巧手,可以让那些本已姿色过人的女子更加美艳。姿色平庸如我,也因此得以在这妖冶旖旎的风月场中立足。而我的真正使命,是用易容术替寒炎帮的杀手改变容貌,助他们顺利完成帮里交代的任务。   无法在此时开口告诉殷梦,对于这种生活,我亦早已厌倦。尤其是今天,见到他之后。唐玄远,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眼神微凉,他问我名字的时候,目光那么温柔。   殷梦扬起婆娑的泪眼看我,说,“岚珍,如果我未曾学过武功,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会易容术,就无法活到今天。”我帮殷梦小心翼翼的料理伤口,她的脸因为长期的粘贴人|皮面具的缘故,已经粗糙得不成样子。是什么让一个风华正茂的美貌女子,心境苍老,容颜憔悴。   四年前的冬天,朱家的一场大火烧红了京城苍蓝的天。我由一个名门闺秀,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寒炎帮的人救了我,要我为帮中的杀手易容。今年春天,寒炎帮的势力扩展到南方,我与殷梦被派到姑苏城。江南好风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可是血,到哪里都一般猩涩刺眼。   我将殷梦手上的人|皮面具小心翼翼的洗净,收到精致的檀木盒子里。殷梦擦干了泪,定定的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整理那一张张冰冷的人|皮,说,“岚珍,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怕。”   “你知道要怎样才能长久的改变容貌么?首先,要容貌尽毁。这样才可以牢固而长久的贴住一片□□,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岚珍,你可知道我下个任务要杀的是谁。”殷梦忽然泄气,眼神直直地望着地面,眼泪凝在睫毛上,晶莹剔透。   殷梦要杀的是什么人,以前是从来都不告诉我的。因为我根本没有必要知道。寒炎帮要除掉的人,没有一个逃得掉。我朝她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他是姑苏城里的名公子。流连风月场,身边的女子,各个皆是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传说他只真心爱过一个女子,才色兼备,绝色倾城,却最终死于非命,让他从此绝望放纵,沉迷声色。可是岚珍,我怎么可以杀他。我,爱上他了。”   “身为寒炎帮的杀手,本来就没有资格去爱什么人。”我面无表情的说。“那人是谁?”我问。   “姑苏城有名的剑客,唐玄远。”这个名字盘旋在空中,扩散到四周氤氲的水气中,瞬间击中我心中最柔软的忧伤。手中的檀木盒子,应声而下。   “你怎么了?”殷梦关切的看我,冰凉的手指覆上我纤细的肩。我摇了摇头,与殷梦比肩坐下,直直的看着地面,不想让她看到我此时的表情。   “岚珍,我该怎么办?”殷梦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苦涩。而枯涩的根源,却是爱上一个人时缱绻的甜蜜。   我忽然绝望,死命晃动殷梦的肩膀,摇不醒她的梦,却震出她眼中的寡淡的水花。“殷梦,寒炎帮要杀的人,有哪个逃得掉。更何况,这样的男子,是以你的姿色和身份,可以爱得的么?”   殷梦没有再说话。两个相依为命的女子,互相依偎着流出隐忍多年的泪水。这是我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之后第一次哭泣,有种割破伤口般淋漓的快感。可是身体里深入骨髓的痛,如何,流得尽。   为何殷梦爱上的,偏偏是他。   ? ☆、岚珍(番外)2 ?  三、替身   仲春,黄昏。   殷梦推门而入,扔给我一个卷轴,说,“岚珍,你可否把我变成她的样子?”   我接过卷轴,看了看,说,尹清越,颐艳楼的头牌,最近唐玄远身边的红人。怎么,你舍得杀他了么?”   殷梦没有说话,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抚摩自己的脸。袖中忽然探出一把短剑,一下一下,割破自己的脸。   我震惊。世间没有一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尖着嗓子喊,“殷梦,你这是干什么!”   殷梦的脸上已经殷红一片。她望着我,幽幽的笑,说“岚珍,你说过的。要想长久的改变容貌,首先,要容貌尽毁。”   “你杀了她?”我忽然冷静。殷梦的另一手里,攥着一张女子的面皮。   “是。我杀了她。我要取代她留在玄远身边。这样不但可以脱离寒炎帮,还可以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殷梦的眼神忽然变得陌生且凛冽。我忽然明白,一个女子为了得到爱情,是甘愿去做任何事的。一旦爱上一个人,便覆水难收,没了退路。   我没有再说话,接过她手中的人皮,擦干殷梦脸上的血迹,开始为她梳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的殷梦已经与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我从侍女冷香手中接过茶盘,倒了杯茶给殷梦,说,“让唐玄远带你走。寒炎帮要杀的人,没几个能逃得掉。”   四、错缘   殷梦紧绷的眉心略微舒缓,接过我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刚想跟我说些什么,却摇摇欲坠的倒下去。   我在茶里下了迷药。   我缚住殷梦的手脚,用白绢塞住了她的口。说,“殷梦,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可是我不能允许自己的姐妹跟我爱上同一个男人。就像你杀死尹清越一样,一场逐爱的战争中,总要有人牺牲的,是不是?”   我取下殷梦脸上的□□,小心翼翼的收到檀木盒子里。   夕阳晚照的余晕倒映在唐府清澈的池塘里,火红的云大片的流走,风拂绿柳,槐花满地。   我走到唐玄远面前,直直望着他的眼睛,说,“寒炎帮要杀你。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   心中默默的念。唐玄远,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忘记曾经种种,与你,重新开始。   他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说,“应该知道,你这样的女子,我是不会留在身边的。”我凄凉的笑,眼泪流入口中,苦涩寒凉。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爱过一个叫璎珞的女子。她死了,也带走了我生命中所有的爱。我想我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女人之于我,不过是于古玩字画一样,用来赏玩。你这样的姿色,恐怕没有收藏的价值。”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的眼睛,眼神凉薄。   我扬手,一个清脆的耳光。   “失礼了。”他舔了舔嘴角,笑容桀骜,转身欲走。   “其实璎珞只是一个借口。你之所以没有爱,是因为你没有心。”我夺门而去,霎时收住了所有的泪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在寒山寺遇见的那个女子……李岚珍。你的声音……”唐玄远站在我身后,声音里蕴满了惊讶。   我提起裙裾,没命的跑。   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的声音,为什么,这样像璎珞。   睡海棠,春将晚。   唐玄远怀中拥着另一个女子,见到我,淡淡的说,“清越,这么多天没见你,上哪去了。”   我抬头,垂着眼,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神。其实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我看他的眼神应是什么样子,浓烈的爱恨,纠结的过往,已经让曾经最简单的相思,变了颜色。   他撇下怀中的女子,走到我身边,说,“清越,几天不见,你好象更美了。”   那一夜,唐府的庭院上空绽放出华丽的焰火,五颜六色的花,盛放,即凋零。唐玄远揽着我,说,明日唐府就要举家西迁了。塞外明月,不知是否也与中原一样阴晴圆缺。   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伸手抚平他眉间微蹙的细纹。踮起脚尖,细碎的吻。这些事隔多年的炽热与温润,秘而不宣的唇语。我融化在他怀中,多么希望所有的爱,所有的恨,以及所有的记忆,都可以在这一刻尽数泯灭。   灿烂一夜,长眠今生。   黎明如染,层层浸透了黑暗。   芙蓉帐暖。我手握短剑,紧紧抵在唐玄远的胸前。食指轻轻描画着他脸上坚毅的轮廓,乌黑的眉,细长的眼,直挺的鼻梁。   他忽然睁开眼睛,睫毛纤细修长。我手中的剑刺入一寸,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扩散。   “你也是寒炎帮的人?”他问。   “我的声音,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我的脸开始泛起疼痛,一漾一漾地灼热。   我闭上眼,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短剑完全□□他的胸膛。   太多太多的话,终究出不了口。   应该如何开口,述说这么多年爱痕纠缠的相思。   应该如何开口,说,我就是朱璎珞。   ? ☆、岚珍(番外)终 ?  五、真相   大雪纷飞。白色的花朵浓烈的绽放,寒气妖娆。   四年前的冬天,全年最后的一场大雪,积聚了那年冬天所有的寒凉。   殷红的血痕烙印在银色的苍茫大地,灼目的疼痛,朱家燃尽了的大宅,覆上一层薄薄的雪。我蜷曲在角落里,眼看着唐玄远自我身边走过,口中喊着璎珞的名字。我蠕动着嘴唇,可是熏伤了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当时的我,尚且不知道自己烧伤的脸,已然面目全非。   遍寻璎珞而不获。我眼看着他跪在朱家空旷的院落里,流着泪忏悔,说,璎珞,对不起。朱家是寒炎帮的财源,不得不除。可是璎珞,我本不想连你一同烧死的。我已约你在邀月茶楼,你为何不来。   其实我本应该去的。只是爹爹不许我与你见面,将我反锁在柴房,延误了时间。   我们始终错过。错不过的,只有对立和仇怨。曾经名满京城才色殊绝的朱家小姐,就这样销声匿迹。再精湛的易容术也无法恢复我的容貌。我只好取下死去的侍女岚珍的面皮作成面具覆在脸上,入了寒炎帮,成了李岚珍。我恨你,一心找你寻仇。由北到南,却仍然无法放弃所爱。朱家一百二十三口人命,又怎会抵不上这相思之苦,断肠蚀骨。   又该如何让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以再用易容术的。已经贴在脸上四年的面具面具,要用曼佗罗草的草汁浸泡才能取下。可是为了接近你,为了冒名顶替绝色的女子,为了着灿烂的一夜,我只能如此。   曼佗罗是毒性很强的毒草。中毒的人,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直到死,你仍然不知道。   天下的痴男怨女,皆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们终于,也亦如此。   ? ☆、左晴梅(番外)1 ?  1.锦锈无双   苏绣名扬天下。苏州城内“清月庄”出产的绣品,更是苏绣中的上上之品,清月庄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已是吴中数一数二的大绣庄,每年向皇室进贡绣品。   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清月庄左老板的夫人生下一女。左老板正抱着女儿开心,圣旨就到了。原来绣庄十名绣女费时近九个月绣成的“锦绣河山”让皇帝大为欢喜,皇帝大笔一挥,亲赐了“吴中第一绣”的匾额。左老板激动不已,觉得女儿是大吉之人,取了“晴梅”之名,将其视为掌上明珠。   晴梅三岁的时候,左老板的生意却出了大纰漏,清月庄陷入了困境。屋漏偏逢连阴雨,左夫人难产,生下一女后便撒手西去。左老板大受打击,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心头剧痛。正好一个云游的大师正在左府作客,见了孩子沉默许久,叹道:“此女命中有三劫,每一劫都是要累及家人的。”   左老板听了,悲痛道:“左家大难,内子又去了,这孩子左某是留不得了,请大师处置吧。”这时,床上的小娃娃忽然号啕大哭起来。晴梅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将小娃娃紧紧搂在怀里,奶声奶气地喊:“阿爹,晴梅要妹妹!”说也奇怪,晴梅一抱,小娃娃竟不哭了。而无论左老板怎么哄,晴梅硬是搂着妹妹不放。   大师又叹了口气:“也罢,晴梅小姐是大吉之人,或许能化解这孩子的劫。左老爷,这两个孩子都是不凡之人,你好好相待吧。”   左老板将孩子取名为“玄素”,心中始终有隔阂,不太愿见到她。可晴梅却爱极了妹妹,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给玄素。而清月庄经了这一次困境,伤了元气,让左老板时时皱眉。   花开花落,岁月匆匆,转眼间晴梅快要十岁生辰了,七岁的玄素拉着她的手,有些神秘地说:“姐姐,我要送你一份大礼。”此后十几日,玄素早出晚归,终日呆在绣坊里。   谁知就在晴梅生辰前一日,绣坊竟发生了大火,等左老板赶去的时候,绣坊一大半已化为火海。左老板急得脸都白了,可比他更急的是晴梅,玄素也在绣房之中!   晴梅一咬牙,将一大桶水倒在自己身上,随即冲进了火海。   烈火和浓烟之中,晴梅大声喊着“玄素”,一屋子一屋子地找,直到听到一声有些沙哑的回应:“姐姐!”晴梅大喜,忙上前拉着玄素的手往外跑,眼看就要到门口了,谁知一根燃着火的木头从两人头顶落下,晴梅来不及多想,就将玄素护在身下。“啊──”在玄素的尖叫声中,木头压在了两人身上,晴梅的大半个身子都起了火。   门口的几个绣坊长工见了,急忙冲过来将两个孩子抱了出去。玄素伤了脚,白皙的皮肤上起了通红的水泡,可是比起晴梅,这伤就微不足道了。   晴梅的半个身子都烧伤了,左老板花重金请来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救回了晴梅的命,却无法消去她大片的伤疤。看着昏迷的晴梅,左老爷转身狠狠掴了缩在一边掉眼泪的玄素一巴掌:“害死你娘还不够,还要害死你姐和我不可,是不是?”   左老板将玄素拖到房门口,指着外面怒道:“你给我滚!”玄素不动,左老爷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上,一直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那是一幅苏绣。嫩绿轻柔的柳枝,淡粉俏丽的杏花,曲池边的秋千架上,身着黄衫和蓝衫的两个女孩身姿轻盈如燕。   见多了精美绣品的左老板也不得不大为赞叹,这幅绣品针线细密,设色精妙,光彩射目,真乃上上之品。他惊讶地看着玄素,这个孩子才七岁啊!居然就有这等精湛绣艺。   左老板脸上阴晴不定,玄素跪在他面前哭着用力磕头:“阿爹不要赶我走,我会好好照顾姐姐的,不要赶我走……”   左老板长叹一口气,拽起她,摸摸她的头就走了。   玄素捡起地上的绣品,跑到晴梅的床边,轻轻说:“姐姐,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证,这一生我一定要让你快活……”   2.为爱痴狂   清月庄的绣品在那场大火中烧得七七八八,任左老板如何力挽狂澜,“吴中第一绣”的左家终究是只能维持三个小商铺了。左老板郁结在心,身体一天天差了下去。   晴梅看在眼里,伤好以后便学着打点生意。玄素则变得更为安静,整日在屋里看书做绣品,不愿踏出左府半步,与晴梅也慢慢生疏了。   晴梅多次表示不在意身上的伤疤。玄素却只是笑笑,原本清澈的眼内苍茫一片。   晴梅慢慢接手了父亲的生意,忙着打理铺子,玄素则躲在院里。两人惟一的交集是每月的初一十五,玄紊将绣好的绣品交给晴梅,让她带去绣庄。   清月庄慢慢恢复了曾经的繁荣,这当然有晴梅让人惊叹的经商才能以及日夜操劳的因素,但也不能少了玄素那些精巧卓绝的绣品。玄素的一幅绣品,已到了近千两白银的高价。   清月庄姐妹花成了吴中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比之整日抛头露面、脸上又有伤疤的晴梅,深锁闺中、传言清秀脱俗的玄素,更受大家的青睐。   玄素十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晴梅将她安置到了左家在山间的别院休养。   这日清晨,晴梅好不容易得闲,便匆匆赶往山间去看望玄素。刚上山不久,轿子便停了,家丁告诉晴梅前面躺了个受伤的人,问怎么办。晴梅下轿看了那人的伤势,果断地让家丁搬他上轿送去医馆。   幸亏救治及时,那人从鬼门关绕了回来。可天却已经黑了,晴梅不由有些懊恼,又没看成玄素。   这人虽然救了回来,却还是十分虚弱,晴梅无奈,只好让人把他带回了自家店铺。掌柜瞥了眼一边带血的剑,对晴梅道:“这人一看便是江湖人,咱留着他不太好吧?”   晴梅说:“玄素正病着,咱救人就当为她积德吧。”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是她能预料的了。   年少的时候,晴梅和玄素一起念过一阕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当时晴梅感慨道:“喜欢上便是喜欢上了,哪有什么办法?若连喜欢人都不敢,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玄素当时还不到七岁,嘻嘻笑了笑:“姐姐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我定是要帮着姐姐,让你们在一起的!”   当晴梅和她所救的唐剑彼此顺心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告诉的人便是玄素。可是,晴梅还未来得及将唐剑带去给玄素看,唐剑便离开了。   走之前,唐剑说,这是他最后一个任务,等一切都了结了,他一定会回来娶她。   晴梅看着他,坚定地说:“好,我等你回来。”   晴梅这一等便是四年。   在这四年里,玄素休养好了身子,搬回了左府,清月庄又成了吴中数一数二的绣坊,而左老爷的病也越来越重,他拉着年纪渐大的晴梅,老泪纵横:“阿爹没有多少日子了,惟一的遗憾便是还没能见你觅个好夫婿。孩子,别等了,那人早已经不在了……”   晴梅浑身一震,泪水不由落了下来。原来爹知道,可是连爹都知道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个商人,江湖上的事都听在耳里,而唐剑也不是江湖上没名没姓的人。她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晴梅对着老父掩面痛哭,哭完之后,就派人去请了媒婆。   即使晴梅的脸上微有瑕疵,但左家的财富,晴梅的才能放在那里,起意要娶她的男子倒也有不少。   如此,晴梅认识了“盛裕钱庄”的大公子韦远兮,韦公子的面容竟与唐剑有五分相似,加之韦远兮是读书人,性情温柔儒雅,更是让晴梅心中一动。   两人煮酒煎茶,执棋论书,晴梅渐渐放下过去,慢慢喜欢上了韦远兮。这一次,晴梅决定一定要带喜欢的人去见玄素。   玄素一见韦远兮,眼睛猛地睁大,手中的绣帕掉在了地上,直愣愣地盯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晴梅有些奇怪,一转头,却见韦远兮亦是直愣愣地看着玄素。她的心莫名沉了沉。   半月后,韦远兮和玄素一起来见晴梅。玄素跪在地上,流着泪道:“姐姐,请成全我们吧!”   晴梅紧紧握着茶杯,双目慢慢红了。她猛然将茶杯摔到地上,怒道:“这么多年,我竟养了个白眼狼出来!”话音未落,泪已落了下来。   她狠狠擦了下泪,起身走了出去。   那夜,玄素跪在晴梅院里。天下起了雨,越下越大,韦远兮在一旁拉她,她却不肯起身,只是跪着。   天亮的时候,晴梅开了门,眼睛红肿,她刚想开口,玄素却晕了过去。韦远兮急忙抱起她,对晴梅怒道:“你这女人怎么这般狠心,她是你亲妹妹!”   晴梅一愣,冷冷笑道:“我就是这般狠心,从此以后我只当没有这个妹妹了!”说完,狠狠摔上了门。   ? ☆、左晴梅(番外)终 ?  3.天人永隔   玄素出嫁的时候,宋老爷和晴梅都没去送她。   一年后,韦远兮意外身亡,玄素成了寡妇。韦家长辈斥责玄素不祥,害死母亲,又害死夫婿,将其逐出了韦府。   一身缟素的玄素麻木地站在青石长街上,被路人指指点点。直到一双黄鞋映入眼帘,她抬眼,泪水不禁涌了出来。晴梅拿出手帕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跟姐姐回家吧。”   玄素的眼泪落得更猛了,她用力拉开晴梅的手,转身跑了,竟就此失了踪迹。   又是一年过去。这日清晨,晴梅刚一打开门,就见门前站着一个挺拔俊秀的人影。她一愣,用力揉了揉眼,发现自己不是做梦,颤着声音开了口:“你……”   “我回来了。”中间的六年像是不存在一般,唐剑嘴角浮着笑,“我回来娶你了。”   晴梅回过神来,笑得灿烂。   三月的时候,已成亲两月的晴梅和唐剑给母亲上坟。   在坟前,晴梅见到了二十年前曾到过宋府的云游大师。晴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您知道玄素在哪里吗?”   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叹了一口气,指着宋夫人墓左边不远处的一个没有墓碑的小坟,道:“她在宋夫人身边。”   晴梅拉住大师的衣袖,声音颤得厉害:“你说,玄素已经不在了?”   大师看了眼唐剑:“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这事唐施主也是知情的。”   晴梅望向唐剑,唐剑点了点头。   大师叹息着道:“玄素施主命中有三劫,第一劫在出生之日,第二劫在她七岁之时,这两劫宋夫人和晴梅施主已帮她化解,而第三劫是她二十岁之时,这与其说是一个劫,不如说是一次际遇,在这一年中,她阴阳眼的能力可以提至最高。”   看着惊愕的晴梅,大师说出了玄素最大的秘密:“玄素施主的眼能看穿人的生老病死。她看出了韦施主的阳寿,所以抢着嫁入了韦家。二十岁的时候,她能到达阴阳两界的交汇处,将阴界之人带回阳界。但为保持阴阳两界平衡,她替人还魂,代价便是自己入阴界。”   晴梅呆呆地看着唐剑:“所以你复活了,而玄素这个傻丫头去了阴界?”   唐剑点了下头:“嗯。六年前我便死了,因杀戮太多,我被留在无间地狱不得往生。半年前的一天,我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带到了黄泉路上,遇见了一个蓝衣女子,她说,我已经做好你的骨血了,你快回去找我姐姐吧。我问她‘你姐姐是谁’,她告诉我,是苏州宋晴梅,还嘱咐我不要跟你提起这件事。说完她就往相反方向走了,怎么拉都拉不住……”   晴梅扑倒在玄素的墓上,痛哭不已。   大师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她:“这是玄素施主让贫僧带给你的。她让贫僧帮她做了唐施主的骨血,使唐施主还魂,又让贫僧将这礼物带给晴梅施主,并请贫僧帮忙将她安葬在宋夫人旁边,但她也说不要将她离世的消息告诉你……”   晴梅颤着手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幅已经泛黄的绣品。嫩绿轻柔的柳枝,淡粉俏丽的杏花,曲池边的秋千架上,身着黄衫和蓝衫的两个女孩身姿轻盈如燕。   玄素说过,姐姐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我定是要帮着姐姐,让你们在一起的。所以她带回了唐剑,而她自己则要承受无尽的苦楚!   晴梅哭得肝肠寸断。   大师在一旁看着坟边两朵并蒂花,双手合十轻道:“前世两生花,今生姐妹情,愿天下兄弟姊妹,惜福惜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罢,飘然远去。   ? ☆、韩漠(番外)1 ?  楔子   相传幽灵谷的洗心池内有一块仙玉,名唤相思碧血,期间所蕴涵的神秘力量一直为世人所憧憬,有人说此玉价值连城,有人说得此玉者便能成仙成佛,但它真正的妙用究竟是何却无人知晓,于是便有了一批批的入谷寻玉之人,却多是空手而归。   深谷幽池   这一日一名书生进京赶考,途径幽灵谷,不免因此处的传说而驻足停留。谷内的树木交织错结,似会说话的幽灵般鬼魅妖娆,风儿吹得树桠沙沙作响,发出的哀嚎不禁令人胆战心惊。忽的,丛林深处发出“嗷”的一声,一只足足有三米长的黑色棕熊倏地出现在眼前,大大的眼睛冲充斥着暗夜的邪恶,刷的一下便向书生袭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便是不省人事。   ...........   洗心池畔的湖水碧蓝幽深,期间如蕴藏着宝贝般熠熠生辉,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美轮美奂。   一名女子静立池畔,一身浅紫色的晕纱流仙群,华贵的罗裙裙摆上弹墨着朵朵彼岸花,十指芊芊,肤如凝脂,如水般的眸子却充满怜意的看着草地上躺着的男子。   观那男子样貌倒是儒雅清秀,却始终紧闭着双眼。只见那女子将手中装有碧蓝露水的莲慢慢喂进男子的口中,一滴一滴地尤为小心,沉睡中的男子方从梦中醒来。   “别过来!”如梦初醒的书生依旧沉浸在之前被棕熊袭击的回忆中。   “公子,你醒啦!”   映入眼帘的却是如此清幽美丽的女子,强烈的反差促使书生不由的揉揉自己的眼睛。   “这里是?”惊诧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此处是幽灵谷的洗心池。”女子想着如何作答。   “小生记得之前是在丛林深处被猛熊所袭,为何现在.......”男子不禁想起入谷之前关于此处的种种传说。   “我来谷中采药,却发现公子晕倒在林中,但当时确实未曾见过周遭有熊的踪影。”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并未露出丝毫假意。   女子倾心的容貌不免使书生有些恍惚,开始觉得合情合理:“哦,想必是在我晕死过后棕熊便自动离去了,正因此物不食死物之故。”   “那么姑娘是?”   “小女子名唤玉灵溪,是谷边村庄的采药医师,此方也是因谷中寻百草方能遇上公子。”   “小生韩漠,此行正准备前往进京赶考,怎料谷中遇熊,多谢姑娘搭救,。”顺势韩漠不由得看向灵溪,举手投足,眉宇秀目之间的情谊不由得在两人之间悄然生发。   男的俊逸挺拔,女的温柔静好,四目相对之际便是情定终生之时。   两人在灵谷的一段时间,游湖赏花,谷内正值万物复苏之际,百花懂得人意,肆意的开放着,浓郁的香气让时光也跟着飞逝。   世俗牵绊   就这样,几个月的相处过去了眼看着进京赶考的日子即将来临。   “灵溪,你在村中等我,待我金榜题名之际定会前来接你。”   “嗯,韩郎,我信你。”   短短的几个字却道出了女子的深情。只盼君归来,妾孤何相怨。   谷间超脱如兰,人世却如此不堪。   韩漠徒有满腔诗文,而在这样一个弥漫着金钱与权贵的人世一切都只是惘然与虚幻。   果不出所料,没有任何手段的韩漠在官场的暗箱操作中落榜了。几位同去的仁客劝说他:“回去多弄些银子吧,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   韩漠再次回到了幽灵谷,灰头土脸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同仁口中的钱与势。灵溪何等冰雪聪明,轻易便发觉了他的沮丧,贴耳劝道:“韩郎宽心,落榜无碍,咱们明年再来。”   “诶,这不是我所学为虚,只是官场讲的并不是我的满腹诗文,而是暗地的财物交接,没有足够的银子,考官只会视你如尘土。”   “原来是如此,放心,我有办法。”不谙世事的灵溪认为这并不是难事,捋着自己的三千发丝便开始计划着。   夜早已深了,只见一位银装素裹的少女支身来到洗心池畔。身体由原本的暗色渐渐发亮,只见那亮光愈释愈强,最终少女的身形完全被白光所包围,霎时之间数不清的晶石从那团光中炸迸开来,紧接着白光又开始渐暗,少女的身形也重新显现出来,但显得尤为的脆弱,一个向前的步子差点没站稳趔趄了一下,但她还是坚持着将池边的晶石一块块的捡起来,细看,那竟是块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闪耀着月下的光。   “你从哪来这么多璞玉。”次日,韩漠对灵溪拿出的一包晃眼的玉颇感惊讶。   “哦,我祖上曾留下一套制玉密卷需以洗心池水做引方可制成,这些应该可以供你赶考之用了吧。”灵溪虽强忍虚弱,但还是面露喜色。   “灵溪,你对我如此恩德,我.........”说着韩漠激动的将灵溪拢入怀中,并未察觉到她有何不妥。   “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待我中榜之时,便是你我团圆之日。”   “嗯。”   那一夜,他们翻云覆雨,灵溪早已把身与心都交给了眼前的男子。因为她始终坚信,有爱,便可为之付出一切。   再次进京的日子,靠着一手的钱财,韩漠顺利的进入了官场,并被封赏宅院一座,官职一位,凭借足有的才干,俊秀的样貌,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官位一升再升。   洗心池畔,苦苦等待中的女子终于收到了韩郎中榜的消息。他果然信守了承诺,很快将自己接入京城之中。林宅果真豪华,单是自己的闺房便是满墙的琉璃绫罗珠,名家的画作,书法更是琳琅满目。梳妆柩中首饰闪闪的晃得灵溪睁不开眼睛。   晚上,韩漠回来了,房门被猛地推开,他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显然是醉了。   “韩郎。”灵溪上前搀扶,韩漠则是一把搂住灵溪便侵压上身,吻了过来,顺手揭开了她的腰带。   “韩郎,先醒醒酒。”灵溪羞花似的涨红了脸,可此时的男子早已不能自抑,便又是一夜的醉生梦死。   阳光柔柔的洒在灵溪的脸上,枕边的人儿早已不在,灵溪想起昨晚禁不住会心一笑。   日子就这样过得很快,倒也静好满足。   ? ☆、韩漠(番外)终 ?  迎新纳妾   这夜,韩漠回宅,至始至终都是愁眉不展,灵溪察觉甚微,知道他在外有难,便摆好酒器为他解愁,待喝至兴起,韩漠突然借着酒劲大哭起来:“灵溪,倘若我再取一妾你会否同意呢?”   灵溪听闻一瞬间身体不禁有些发抖,但她依旧强颜欢笑,等待命运的审判——或许韩郎有他的苦衷。   “皇上相中了我的才华,下旨将公主许配给我,可我却又不曾想过要负你.,无论如何,即使身败名裂........”   灵溪的心不由开始轻松了些许,至少当年两人的承诺他还始终铭记:“但你要知道,违抗圣旨我们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韩漠还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作答。   “我同意了,韩郎不必在为此事忧心。”灵溪不知,她的一时心软使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锣鼓齐鸣,公主的婚礼果然不同凡响,大街上满是看热闹的百姓们,林宅内到处都是金匾红绸,紫色的雕花柱上贴着触目惊心的喜字。过往的丫鬟,侍从们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满面的春光,想必今天能得到不少赏银吧!   灵溪冷眼观这一切,不禁想起当日与韩郎在幽灵谷中的喜结连理,以天为堂,以地为房,此时的奢华盛宴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形式上的一抹烟云。   婚宴整日灵溪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通常娶妾进门是要对正房行跪拜之礼,但此时却无任何动静。   一日相安无事,想必是韩郎怕自己为难便免了此礼吧!   子时已过,喧闹的酒席也渐渐散去,在最后一声鞭炮声中林宅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自始至终韩漠都未来过。灵溪也清楚,皇帝之女,不可怠慢。   半夜,正当灵溪半睡半醒之时,一双熟悉的手轻触她的眉间:“今天是新婚,你不陪新娘子吗?”   “她已经熟睡了,剩余的时光是你我二人的。”韩漠贴耳悄声道。   这话不禁让灵溪倍感心酸,仿佛此时的自己是在偷人般不得见光。   往后的几日,出乎意料的平静,公主虽从未拜见过她这个正房,但也未曾上前挑衅。坊间早已流传过公主的刁蛮任性,如此看来,谣传确不可信,她也是一位知书达理之人。   韩漠倒也每晚都来,但总是半夜方至,待早上又不见人影,他也有着自己的一番解释:“公主刚来,我们不能冷落了她,总归是雨露均沾的好,待这段时间过去,一切就好办了。”这点倒也合理,但灵溪总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曲终人散   这夜忽然电闪雷鸣,灵溪吓着蜷缩着身体,旁边的韩漠依旧熟睡。   “人呢!韩漠你给我滚出来!”一声怒斥由远而近传入耳中。   “公主,你小心,外面地滑!”旁边应该是侍从在说话。   “韩漠,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灵溪只见房门被猛地推开,韩漠这才惊醒,一时不知所措,像是犯了极大的罪,竟一下子跪倒在地:“公主!公主饶了臣下,臣下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竟敢背着我在宅子里养女人,若不是今夜我被雷惊醒,你还要瞒多久,看我不禀告父皇定你个满门抄斩!”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让一直不闻世事的灵溪明白了一切,原来自始至终韩漠就未曾向皇帝透露过他有一个结发原配,公主从一开始就是以正房的地位嫁入林宅的,自己反而成了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贱婢。这也难怪之前公主就未曾上前找过麻烦,一切的美好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呵呵,是啊!想她公主又岂能屈居人下啊!更何况我还是个乡野女子,是吗,韩郎?”灵溪死死地盯住眼前这个让他付出一生的男子,然而韩漠却是一直低头认罪,没有丝毫的回应,心,在隐隐作痛,痛的灵溪无法呼吸。   “贱人,这哪还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把她拖下去,择日处斩!”   而此时的韩漠却并未向公主有过丝毫的求情,哪怕是一句话也好,甚至连看一眼最后的灵溪都显得畏惧,或许是不忍,或许是不敢。   “呵呵,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谁。”一粒泪珠从眼角滚落,如散落的珍珠,看惯了认识的一切,是该回归乐土了。   牢狱期间,那负心的男子倒是来过一次。   “公主饶过你了?”灵溪语气极其平淡。   “嗯,她同意再给我一次机会。”韩漠始终低着头。   “呵呵,那是自然,难道她想做寡妇不成。”   “灵溪,你放心,等过一阵公主气消了,我会救你出去的。”男子卯足了劲抬头看了她一眼,这眼神,竟让灵溪回忆起初遇幽灵谷的情景,但是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不,没有那个必要了.........”   临刑的日子已经到了,那个轻易便许下承诺的男子再也没有来过,哪怕是说声再见。   灵溪被押入了刑场,当那柄大刀砍下之时,一道白色的闪光乍现,晃得行刑之人睁不开眼睛,再   细看来灵溪早已不见踪影。   幽灵谷的深处,一束白光投入洗心池内只留下一位少女的身影在粼粼波光中若隐若现。   尾声   此后的一年里,原本人丁兴旺的林宅早已荒废成一片不毛之地。有人说是宅子里发生了火灾被烧得一无所有,有人说是皇上为维护皇族尊严灭了他九族,也有人说是宅子的主人在惊雷之夜触犯神灵受到了惩罚。   相思碧血,幽灵谷中,洗心池畔。传说此玉常幻化做人形,专惩治那些负心之人。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